正德在马厩房里,捧了些黄豆喂豹儿。豹儿时而舔食那黄豆,时而又舔舔正德的面庞,极是亲热。
“豹儿啊豹儿,这欲速则不达,朕是领会到了。昨夜如此劳累,也不过急赶了几十里,今早却不得不歇息一番,反误了行程,早知如此,又何必赶那夜路呢。”正德抚摸着豹儿,喃喃自语。
用过午饭后,正德便要起程,四人离了鸡鸣驿,沿官道直往宣府而去。
越往北行,越渐是田原的景色,却见官道两旁的不少田地长满了杂草,正德初时还不为意,谁知一路上都是如此,便勒马细看,只见那路旁的田地十之有二三是长满杂草的,不禁狐疑,便问刘瑾:“这春光正好,可这田地怎的没人耕作,朕祭过先农坛,不至于五谷不分,这些分明是些杂草。”
刘瑾一怔,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大概是无主之荒地吧。”
“不对,这是耕作过的田地,你看,还有水渠呢。”正德皱眉道,又看远处,见有农人在耕作,便道:“我们去问问那些农夫,便知究竟。”说完策马便去。
那几个农夫远远看见四人鲜衣骏马,知不是寻常人家,近了时又见各人马上弓箭武器齐备,马速疾急,在田间直踩过来,顿时吓得丢下锄头便走。
正德喝道:“不要走,我们只是过路的客商,要讨口水吃而已。”
那些农夫哪里肯听,不回头的只是狂奔而去,只有一个老迈的,走也走不得,唯有停步回头,一脸恐惧的眼神看着众人。
正德策马走到他面前,温言道:“老人家,我们没有恶意,确是只想讨口水吃。”
那老者颤声道:“几位官爷,我们只是寻常百姓,没有多余的钱财,还请留小的一条老命。”
正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我堂堂九五之尊,还要打劫?一想,也不对,这官道两旁,治安应是太平,又哪来的强盗?便又温言道:“老人家,不要怕,我们是好人,呵呵,是好人。”说完翻身下马。
那老者见众人衣着光鲜,细心一想,也确也不象是过路的强盗,松了口气,便道:“这水倒是有的,几位请等等。”说完,走到田间的竹篮里拿出一只粗瓦茶缸和一只已崩了几个口的陶碗,倒了碗水递给正德。
正德道声多谢,接着那碗一看,不禁皱眉,便佯做喝水似的轻触了下嘴唇,便将碗递给刘瑾,道:“喝吧。”
刘瑾见此,不由叫苦,硬着头皮喝了下去,把碗还给那老者。
“老人家,这田里怎么长的都是杂草,春耕时节,不是应该种些稻米么?那田地的主人去哪里了?”正德问道。
那老者听了,苦笑道:“那田地的主人早就逃去了,哪来的人耕作。”
“哦,是不是犯了官非,所以逃逸?也不对,这一路上荒弃的田地不少,难道这里的人都犯了事?”
“唉,这些年,官家收税收得利害,有的人捱不住,所以都跑到塞外去了,若是没了生计,自然也有做强盗为生的。”
“这官家的税,都是按田厘定的,太祖时便定了规矩,何来收得利害?”
“唉,这位小爷,你是富家的子弟,哪知我们做农人的苦处,不提也罢。”那老者连连摇摇,就是不肯再说。
正德也不再问,心道定是那当地的官员瞒着朝庭乱收税费,这事回京后倒是要管一管。又要刘瑾打赏些钱钞给这老者,权当买茶之资。
刘瑾掏出一贯的宝钞给那老者,直吓得那老者摇头摆手,只道这不过是清水一碗,哪值得这么多。正德笑道:“老人家,便当是我送给你家小孩用来买几个糖人玩耍,不要客气了。”那老者见此,也起了钱财贪念,只道是富家公子胡乱的打赏,才战战悚悚地接过,眼中疑惑之极。
正德举目四望,见远处似有条村落,便想去看看,自己还没有去看过民间的农舍呢,便道:“老人家,你带我们去村子里看看。”
那老者心道这村子有什么好看的,但收了打赏茶钱,也不好拒绝,便收了农具,前面带路。
那村子也是平常,零落的几十间泥砖子小房,顶上还是用茅草做的屋顶,偶有几间已是倒塌,还有些虽未倒塌,却是连茅草屋顶都没有的,显是没人居住良久。
正德见此,更是皱眉。
那村中的小孩见有陌生人入村,都躲在门后露出半边小脸,好奇不已。
“老人家,这村子怎么如此破落,人丁这么少。”
“小爷你不知,这宣府一带,历年兵事甚多,人口多有流失,所以人丁便少了些。有些田地没人耕作,便官府的税仍是收这么多,所以有人捱不住,便要合家逃走了。”
“不对不对,这人少了,田地却是多了,你们把他们的田也耕作了,收入不是更多?”正德想了想,又问道。
“唉,自己的田还顾不来,哪里还有力再耕其它的,不提也罢。”
“那这一亩地,又打得多少粮食?”
“我们这里,是麦粟轮作,丰年时也只打得合共两石,说来也是远不及祖辈时的产出了。”
“这麦粟皆是贱物,为何不种稻?”
“这位小爷,你不知道,自前元开始,这北方的地力已是耗尽,如种稻的话,这亩产则只可以斗算了,交了租子,如何吃得饱饭。”
正德又见村中农夫都是粗麻衣裳,穿布的极少,便又问:“我大明恩许农夫穿着纱绸,你们怎么都不穿着呢?”
那老者听了,不由目瞪口呆,半饷才道:“小爷,这饭才勉强吃饱,粗麻劣布还没穿得密实,何来有钱去买什么绸缎?”
正德头脑一片茫然,这老人说的如果是真话,那么太祖爷定下这个准许农夫穿绸的规矩,不是废文一条么。也不对,太祖爷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对了对了,太祖爷是想让天下农夫都吃饱了米饭,还要有钱穿得上这绸缎,留下这祖训,自然是要让我朱氏子孙记得帮他完成这个遗愿啊。想通这点,心里顿时舒坦了些。
见那村子污垢不堪,也不愿意久留,便与老者作个揖,打马走人。
离了村子,正德还是心事重重,便问谷大用:“这一路行来,朕记得顺天府内还是一派平和景象,怎的到了这宣府却变了这般模样,大用,你的家乡也是这般贫苦么?”
谷大用此时也是心中感触,便道:“咱也是贫苦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去势入宫。我大明是天朝上国,富庶的地方极多,当然贫苦的地方也是有的,象奴才这种情况的,万不其一。”
正德点点头,又对刘瑾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田地荒了,少了收成,朝庭的收入也就少了,朕的日子自然不好过。这一谷一米,皆是来之不易,你日后如若掌了司礼监,还须重视这农桑大事,可要记紧了。”
刘瑾道:“奴才定把皇上的话,刻在心里去,不敢忘了。”心中又是暗喜。
因入那村子,误了些时辰,傍晚时分,才到了宣府,却是天色已黑,早就关了城门,众人便寻了间干净客栈住下。
竖日五更,正德便催着起程,众人绕过宣府,问了路,直奔张家口而去。
沿路上,正德细心留意那些农田村舍,虽不及顺天境内,但也不如昨天那村子如此破落不堪,心情才好了起来。
众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午后已时来到了张家口。
这张家口春秋时便北为匈奴与东胡居住地,南部分属燕国、代国。秦时南部改属代郡、 上谷郡。明为延庆州、保安州、云州、蔚州及万全都指挥使司十二卫、所管属这地,是蒙汉分界的要冲。其中长城的门户张家口堡,商贩交易端的是热闹,牛羊马匹,瓷器布匹,无一不齐。
正德策马而行,看的是眼花缭乱,便道:“这地方虽繁荣不及京城,但这买卖却也热闹,不输得几分。”
心急着出关,也不再细看,四人五马,一溜烟的出了大境门,直向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