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见得陈信衡,喜不自胜,忙唤来几个年长少年,将其马上竹筐搬入堂内。
陈信衡见了凤儿,神情也是欢喜,呵呵大笑,步入堂内,在正中坐下。凤儿拿了好多的纸张功课,递与陈信衡,又开了朱笔,侍奉在旁。
那陈信衡提出朱笔,一一翻看,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约莫半个时辰,便一一批就。放下朱笔,对凤儿道:“这些娃娃儿的书法功课,倒是有些长进,然总不是专心求学,大致也只能如此了。若无凤儿你在此辅助,还不知会如何呢。辛苦了。”
凤儿忙道:“与先生相比,凤儿实在是汗颜。”
陈信衡摆手摇头道:“非也非也,说实在话,你才是他们的先生,我倒是沾了你的光。”
凤儿还想谦让,陈信衡又道:“上次安排的功课,解了么?”
凤儿道:“凤儿愚笨,只解了前六题,最后两题有些地方阻滞,解不得。”说罢拿出一叠功课,双手呈上。
陈信衡接在手里,一目十行般翻看了一下,点头道:“凤儿真是天资聪明,这十来天,能解六题已是了不得,那最后两题,便是翰林学士,也未必解得出,难得你还要放牧洗马。”
正德此时和刘瑾已跟着入内,混在学童中看热闹,听得此言,忙想凑前细看。陈信衡见是正德,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友,这些功课你也有兴趣?”说完将前面几张递与正德。
正德点头,又看了凤儿一眼,只见凤儿面色庄重,于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双手接过,待看了那纸上绘画书写,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纸上,俱是九章中至难之师,方程,勾股,方田,商功,均输,盈不足各一题。其中一题方程,题为:
今有五家共井,甲二绠不足,如乙一绠;乙三绠不足,如丙一绠;丙四绠不足,如丁一绠;丁五绠不足,如戊一绠;戊六绠不足,如甲一绠。如各得所不足一绠,皆 逮。问井深、绠长各几何?
正德自命聪慧,年初也曾求解,终是解不出,便让学士们演算过一次,事后也是忘得七八,据闻乃九章中至难数题之一,想不到凤儿十五天破六题,先破的竟就是此题。
又看那余下未解之题,其中一题曰: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正德看完,不由头晕。
陈信衡笑道:“小友,这题你可解得?”
正德连连摇头,将功课递还。
陈信衡拿过那题,先问了凤儿解题思路,边听边从旁引导,此处应如此如此,那处应这般这般。凤儿听了,连连点头称是,随即用算盘解了。
二人解题有如闲谈,直听得正德云山雾海,又看得正德口瞪目呆,心道这凤儿就是天上的仙女,居然聪慧至此。
陈信衡道:“还有一题,你且继续去破解,下次我来再看你的进度。”
又着凤儿将学童们点名,挨个考试背诵,内容无非是三字经,千字文,陈信衡往往打断背诵,着那人在沙盘上书写句中某字。那些个六七岁左右,功课背不出的,便轻打几下手心儿,以示警诫,中有年长的,便是着力的打,方才几下,便已手心儿通红,再打几下,眼中已现泪花,但打完十下,人人却是不敢哭出声来。
到了凤儿,陈信衡先是要各童子安坐旁听,然后要她背了几节《大诰》,凤儿背诵如流,又一一作了解释。陈信衡点头,又从《大学》,《论语》,《中庸》中各选了一节,凤儿也先是背诵,然后解释。
陈信衡轻捋胡须,双目紧闭,摇头摆脑,时而点头,时点摇头,偶而发问几句。待凤儿一一解释完,才睁开双眼,笑道:“凤儿,你必是不听为师教诲,又去沉迷那《周易》了,不然以你的资质,援引当可再详尽些。”
凤儿马上跪下扣首道:“先生,确是如此,凤儿知错了。”
陈信衡道:“你是女儿家,能将这功课修习至此,已是难得了。那《周易》说的是天道周循的道理,往往让人皓首穷经,耗了终生精力。这天道昭昭,也不是我等凡人可力拒的,又何必苦苦推测,徒费时日。”
凤儿伏首,连称晓得。
陈信衡又道:“凤儿,今年你在五经中选一作为本经,为师望你可在年内修习完毕,你年岁渐长,男女终是有别,日后为师不便再如此面授了。呵呵,希望能赶得上在你出阁之前,助你把本经通了。”
正德见二人不拿书本,背诵通解有如家常闲谈,那陈信衡也就罢了,但凤儿竟也如此,不由汗颜。忽听得出阁二字,不由心中一紧,莫不是凤儿早已许配人家?
只听得凤儿说:“先生又在取笑凤儿了,凤儿这生是要配得义父,终老在这草原了。”
陈信衡叹口气,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怪你太过聪明,为师也教得你太多了。以你这学问,便是在江南,寻常的进士也未必难得倒你,何况在这草原,那凡夫俗子,你更看不上眼。难不成,这是为师误了你?可惜,可惜。”说罢要凤儿起来,见已是中午,先要众人散了,独留下凤儿与三个年长的少年研究些算术。
众人才散,早有那候在门外的父母进来,纷纷送上些肉干米粮,陈信衡也不拒绝,一一收下。
那冯百户的婆娘送来午饭,却是五人的食量,凤儿又将刚才收的米粮中,挑出部分交给那婆娘,那婆娘说声谢了,便退了出去,看来竟是成了惯例。
陈信衡见正德二人还在堂内,便道:“小友,午时已至,不如在此就食?”
正德连连点头,便着刘瑾去打饭。
众人用了饭,休息片刻,又再上课,内容却是容易得多了,无非是简单加减乘除,计算牛羊牲口,正德也自没趣,一双眼只在凤儿身上游走。陈信衡看在眼里,只是微笑,也不道破。
下午众人回来,又是讲解了些《千字文》,独让凤儿在旁做另外的功课,隔半个时辰便为其讲解一番。
正德痴痴呆呆的两眼不离凤儿,凤儿自是发觉,初时也不管他,到了后来,也是面上发红,竟转过身去,只拿个背影对着正德。
那刘瑾心道:俗话说陪太子读书,果真是了无乐趣。于是开始半梦半醒,过不多时,已是寻访周公,口水横流,
直至放了学,凤儿向陈信衡道了别,出门上马,绝尘而去,正德追犹不及,只得站在门外发呆。
到了掌烛时分,正德着刘瑾问了陈信衡宿处,报称仍是在学堂过夜,于是便独自过门造访,也不许刘瑾相伴。
陈信衡见是正德,便请其入内,二人坐下,正德问道:“日间听先生所言,小子极是感触,今有一事,还请先生赐教。”
陈信衡道:“除了那教席之事,其它但问无妨。”
正德道:“不敢勉强先生。小子敢问,当今我大明,欲从先生之策,整治九边,有何人可当此大任。”
陈信衡眼中精光一闪,又细细打量正德一番,才道:“我听冯大人说小友姓朱,不知与那上边是何关系?”
正德明白其意,忙道:“哪敢攀亲皇族,族里亦无人在朝做官,只是姓朱。”
陈信衡沉吟道:“小友知此,又有何益?”
正德来前,早已想好托词,道:“我等商人,逐利而已。闻朝庭欲要整治九边,如知镇守人选,也好方便早作打算,想法交通关系,要知日后在这路上往来,少不得与官家打交道的。”
陈信衡听此,摇头叹道:“朱公子,何必自甘坠落,做那逐利商人?”
正德道:“科举仕途,小子终是要的。但祖业如此,家中又只我一个独子,家父操劳,为人子女,不得不多方关心。还请先生见谅。”说罢拱手行礼。
陈信衡点点头道:“看在你这孝道上,我便说与你听。”起身走到窗边,轻扣栏杆,抬首看那天上的繁星,沉吟片刻,回身对正德道:“当今大明,能治九边者,不过杨一清、王守仁两位大人而已。”
正德沉思道:“杨大人为三边统制,为人老成,经已大任。但先生说的王守仁,莫非是兵部主事,王阳明?此人弘治十三年折桂,年少傲物,京中多有传闻,若以九边之事相托,恐怕朝中无人认同。”
陈信衡摆手道:“非也,王阳明机算过人,精通兵事,卧龙之才也,必当大任。大体上,杨一清善守,王阳明善攻,九边有此二人镇守,如若朝庭大胆任用,平定可期,且这二人皆是出将入相的人物,将来入阁,也是必然。不过这二人皆自负清流,小友若以钱财相交,呵呵,怕是无门而入。”
正德心中一动,又问:“小子鲁莽,敢问先生自问与两位大人相比,却又如何?”
陈信衡一怔,随之大笑:“不可言,不可言啊。”
正德见此,也不再问,闲谈片刻,便告退而去。
是夜,正德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着凤儿,喜不自胜,一会儿又担忧九边,叹气连连,直至月落西隅,方才沉沉入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