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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少年行 第四章 天下熙熙俱为财(三)

隔了一晚,孙聪一嘴酒气到刘瑾书房,舌头打结道:“大舅爷,今晚有结果了,晋商和京商,联手以二十万两盘下了天津,徽商、浙商联手以四十万盘下了宁波,粤商和皖商以五十万盘下了广州。”

刘瑾欣喜欲狂,对陈信衡道:“贤弟,这可发大财了。”

陈信衡微微一笑,道:“大哥,你得要换个宅子了,这二百多万两银子,你家里放得下么?”

刘瑾笑道:“这个容易,我挖个大窖子便可。”

孙聪又道:“但那班商人道,要见大舅哥一面,才肯交纳。”

刘瑾皱眉道:“找你出面不就是咱家不想露面么,咱家不见。”

陈信衡笑道:“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要交给一个户部司务,的确有点心里不稳当。大哥,见上一面又如何,怕他们去告官?”

刘瑾眼珠一翻,道:“他们敢?咱家是怕被哪些言官找个借口来烦我。也罢,明晚找个地方见见他们,快把这事了结,皇上还等着用钱呢。”

陈信衡笑道:“大哥,我也等着钱用,快把我的那份分了,我好还给皇上。”

刘瑾吓了跳,道:“贤弟,你用什么名义交上去?”

陈信衡眼神怪异,低声道:“自然是勒索回来的,还得以大哥和我的名义来交。”

刘瑾霍然站起来,盯着陈信衡,面色变幻不定,忽地笑道:“妙啊妙啊,这下子,咱们是干干净净,那些言官日后什么把柄都抓不住了。”

转眼过了中秋,入了九月,秋气渐浓,京城越发热闹,皇帝大婚将近,各地的皇亲国戚,三品以上大员齐集京师,还有各路观礼富商及其随从,城里挤不下了,便在城外挤,顿时多了数十间简易客栈,热闹不输城内。

这日在养心殿,正德翻着册子,笑个不停,一百万两大婚观礼银,还有一百八十万海关税银俱已入库,穷皇帝变成了富天子,有了银子便觉得天底下没干不成的事,眼里的数字转到脑子时,化作数十万雄师,远征大漠似乎指日可待。

正德合上册子,笑道:“教授,你有功,大大的有功。”

陈信衡忽地跪下,对正德:“微臣有罪,有违国法,请皇上责罚。”

刘瑾也连随跪下,道:“奴才也有罪,请皇上一并责罚。”

陈信衡恼道:“刘公公,这事是我一人所为,你莫扯进来。”

正德一怔,道:“慢着,教授,你犯了什么国法?还连着刘瑾?”

陈信衡从怀中拿出一份字据,道:“微臣数月前从内承库借了二十四万银子,还有利息三万多两银子,当日口出狂言,事后苦思无策,只有向包税商人索贿,得银共三十万两,现把银子缴上,再领罪责。”

正德拿过字据,看了一眼,又问:“那刘瑾,你又有什么罪?”

刘瑾道:“陈大人为皇上分忧,咱家怕那些商人言而无信,看不过眼,便出面去帮陈大人收银子。”

正德哈哈大笑,把字据撕个粉碎,道:“你二人为朕分忧,何罪有之?也罢,那三十万两银子,除二十四万回缴内库,余下六万两,你二人分了吧,当是这次立功的奖赏。”

二人相视一笑,跪拜谢恩。

晚上,刘瑾在府中别院设了酒席与陈信衡对酎。

刘瑾笑道:“贤弟,你这几下干净利落,了无痕迹,我们二百三十万两银子入袋,比太仓还要富上几分。”

陈信衡笑道:“这么多银子,不知大哥打算怎么存放?”

刘瑾笑嘻嘻的指着脚下,又跺了跺脚。

陈信衡恍然道:“就在下面?”

刘瑾点头道:“不错。不过另有四十万两是贤弟的份子,我特地拿出来了。”

陈信衡摇头笑道:“我可没兴趣挖个地道来养耗子,不如先放在大哥这里,还比我哪边安全十倍。光是那三万两赏银,我还愁没地方放呢。”

刘瑾道:“这也随你,反正在账房里记着,你要用钱,便来拿。”

陈信衡喝口酒,道:“大哥,这钱你是有了,日后那些官爵买卖的小钱,下面的供奉,你莫再要了,莫得让言官盯着你。且象王岳一般,不妨公正些为皇上办事。”

刘瑾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你也不知,我为了坐稳这位置,也要向下使钱,才能买得人心。比如丘聚那混人,这半年停了采办,他没了甜头,又好赌,我帮他还债也还了好几千两,还有张文冕这个色鬼,整天去喝花酒,每月总要花个几百两银子,前日买了个水灵灵的米脂婆姨,怕少不得五百两,还不是从我账上刮的。我虽不在意这些小钱,但这坐吃山崩,不是法子。”

陈信衡笑道:“大哥,咱们都是吃皇上这碗饭的,做事还是正气些好。至于钱财,总是小事,不必去几百几千的去收,太下作了。待皇上大婚过了,小弟再为你出个主意,包你有干净银钱入袋,还没个言官参得你进去。”

刘瑾大喜,道:“贤弟简直是财神爷下凡,这次不知又有什么生财妙法?”

陈信衡道:“这事不急,要等个时机,到时大哥听我吩咐行事即可。”

刘瑾举杯道:“好,一切全听贤弟的,我也得学学皇上,只管收钱,懒理得你使什么法子。”

陈信衡也举杯相碰,笑道:“这个最好,日后咱们兄弟同心,共享这花花富贵。”

自勘分司设立以来,陈信衡率内书堂五十小内侍整理户部及内庭账目,上三策凑筹天子银库。初时朝臣不以为然,犹是御史台的诸人时有怨声,以之为司礼监附庸,三策虽善,也不过徒增内库所得,于太仓并无得益,何况开海及折色办法,自英宗朝以来,时有朝臣言官奏请,并无新意。也对包税及大婚纳银反对之声殊多,也幸内阁急于筹划银钱,以三阁老之力强自压住。李梦阳自命清流,不耻与阉人为伍,拒绝上任,刘健晓以大义,方才勉强就职。至于郑善夫,倒是乐于此道,自上任后勤勉有加,建议良多,陈信衡乐于清闲,由得他去捣弄,居然三个月就让他建了一盘内外总目出来,大明钱财,一目了然。

到了九月,海关银入库,勘分司当即于内库拨银太仓七十万两,加上先前在内库划拨的二十万两,这一年就让太仓平添九十万两之巨,又于九月中上《皇明正德二年用度疏》,核定内库及户部今年实收实支,明年应收应支,以备圣听。正德当即发于内阁及内官监,准以此为明年内外收支守则,臣公们顿时为之侧目,这才发觉,这勘分司的权力大得惊力,不让内阁。于是乎,有人戏称勘分司为“小内阁”,这话传到正德耳中,不由一乐,索性加授陈信衡为养心殿大学士,李梦阳为崇智殿学士,皆赐八蟒四爪花衣,麒麟玉带,风头之盛,不让内阁三老臣。从此,外放官员至京,必谒陈府,无非是哭穷叫苦,只求勘分司笔下留情。陈信衡令人分省建册,一一记录,丝毫不懈,一来二去,倒养成了各省官员建册上呈的惯例。中间也有官员以惯例上纳供奉孝敬的,陈信衡一概不收。于是有人说他清廉的,有人说他假道学的,却也让言官们抓不到痛处。

进了十月,正德大婚期至,京城街道早已粉刷一新。

早在孝宗在世时,便已选定太子妃夏氏,要于弘治十八年迎立,不幸孝宗驾崩,只得把婚期推至今年,是为皇帝大婚,张太后又加选李氏为德妃,王氏为淑妃,以合大婚规制。于是按钦天监的奏请,于九月二十行了纳采,问名之礼,之后于十月初一,行纳吉、纳征礼。纳吉,就是钦天监先以婚事占卜吉凶,再核对婚娶男子及妇人时辰八字有否相冲。纳征,古人云:“男女无媒不交,无币不见。”说白了,就是上门交纳订婚礼金。皇帝订婚,自然是尽显皇家富贵,所赠甚厚。

然后是告期,就是知会女家迎娶之期,定在十月初九。

却说十月初九,正德在三更时分,便依着嘉礼制例,穿上礼服,先行祭祖,四更后到后宫参拜太皇太后及皇太后。然后,五更时分,礼乐四起,御皇极殿,亲自检点迎亲和册立皇后用的节、符、册及金印。是时,宫中张灯结彩,各大殿点起龙凤灯烛,自坤宁宫至午门再至承天门,中门大开,鼓乐喧天。

然后在皇极殿前设中和韶乐,在皇极门内设丹陛大乐,乾清宫与交泰殿之间设女乐,午门之外陈设皇后仪仗。王公大臣满面喜气立于皇极殿丹陛旁。

五更三点,静鞭三响,依大朝礼仪,奏乐,王公大臣向皇上行三跪九叩礼。礼毕,乐止,礼部尚书张升奉金册、金宝,宣读册文、宝文,然后,将节、符、册授予迎亲使者。王公大臣再拜。

正德折腾了几个时辰,暗骂一句麻烦,在乐曲声中,起驾回乾清宫,静候佳音。

此时,京城天色大亮,各家各户均已打扫好门庭,结灯结彩。通往国丈府的大道上,黄土垫道,净水洒街,尘土不扬,锦衣卫及净街御史威风凛凛,呼喝开道。之后宫内仪仗、鼓乐在前,迎亲使者居中,后面跟着是一色迎亲官员、太监、大汉将军侍卫,直出午门,会同皇后仪仗,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引得无数百姓围观热闹。

这一行人,慢吞吞的走走停停,有人觉得奇怪,却不知这是为了就着吉时,直到了辰时才到国丈府。

那国丈夏诚,早在门前率全家老少恭迎,跪接迎亲天使,迎亲使者高声宣诏。鼓乐声中,锦衣卫轿夫把皇后礼舆、龙亭,抬入前院,再由太监抬到后院的“绣楼”前,按钦天监官员指定的“吉利方位”停放。皇后夏氏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跪受金册、金宝,回楼再候吉时。

费了大半天,红日西斜,吉时已到,皇后升舆启驾。仪仗经前门,沿御路,过大明门,入承天门,过端门,到午门。

这时城楼上钟鼓齐鸣,楼中西角人群中有五十六个身穿粉红衣裳,头插彩花,面带桃红的带须男人。这带须的自然不会是太监,这五十人便是大婚纳银的五十个富商及沈氏六支分脉的族长。

为了安排这五十六人午门观礼,礼部是费尽心思,天子要银子不要面子,这做臣子的总要千方百计为他顾全体面,翻了无数典册,争论了几个月,最后将诸人按礼乐班仪制视之,搽脂抹粉打扮一番,又安排了十个纠仪御史,死死的盯着各人举动,此刻,这些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双手贴膝,哪里象什么观礼,说是在听审还差不多。

迎亲队伍从午门正中御道进入宫城,经皇极门,皇后仪仗入乾清门,太监、宫女列队夹道,于丹陛下,迎亲使者还节复命。鼓乐声中,礼部官员奉皇后金册、金宝,交有关人等陈列于 乾清宫后面的交泰殿。礼舆由诰命夫人、女官、宫女,或引,或抬,或扶,或随,送到坤宁宫去拜天地,行大礼。

是夜,在皇城之内,太液池旁,昭和殿外摆了酒席,五十个大明富商及沈家后人先是跪拜天子隆恩,然后分地籍入座,须臾,刘瑾在几十个锦衣卫士和内侍簇拥下驾到,陈信衡隐在其向后,众商人连忙跪拜行礼。

刘瑾清清嗓子,高声道:“你们听着了,今天是天子大婚,念你等纳银有功,特赐宴于此,这是莫大的荣誉,你们先依着规矩,按礼仪都排演明白了,免得十日后,与皇上宴席时失了礼仪。”

于是随行的礼部官员摆起架子,督令各人整理仪容,端坐就宴。

这天子赐宴,礼节繁多,这里略为概述。

一是不可露齿,二是不可急咽,三是小量取之,四是不可左顾右盼,五是不可吐出骨屑,六是要每上一菜,必要赞颂圣恩,七是吃罢一菜要赞菜色美味好吃,八是每上菜三道,必要祝酒一番。

这晚的御宴,共上菜九九八十一道,其中,热的冷的,有汤有羹,林林总总,上一道撤一道,流水价的不停,加上中间礼部官员喝令纠正,众人酒倒是喝了十多杯,菜是一箸也没下得肚,也不敢再下箸,免得被人呵斥,这闹了半天还是腹中无物,只得瞪着眼看着眼前佳肴发愁。开始还想着尝尝皇家饭食是何等的美味,到了最后,众人只盼这宴席快些结束,免得受这活罪。

折腾了两个时辰,宴席结束,礼部官员宣告散席。各人在锦衣卫押送下从皇城侧门出宫,此时,吉时已到,皇城内外,爆竹齐鸣,无数七彩烟花腾空而起,把天空映得如同白昼,京城的亭台楼阁尽纤毫毕现,说不出的瑰丽壮观,说不出的热闹繁华。

且不说正德拜天地入洞房,却说众人出了宫门,张楷低声骂道:“又要纳银,又要受这鸟气,饿了半天肚子,早知就不来。”孙珏笑道:“我倒不觉得受气,这皇家的宴席,都是要个面子,走个过场,把礼仪都周详了,管你吃不吃得饱。”

陈全也笑道:“这都不要紧,十日后和皇上共宴,才是最要紧。”

孙玉珏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楷呐呐道:“也不知是个什么安排,怕是要跪着吃饭。”

陈全在张楷额头敲了一记,笑道:“快回去把脸上的胭脂洗了,我越看你越象那暹罗的相公,直是想呕吐。”

张楷瞪眼道:“陈大哥,你何尝不象把海南的猴子屁股贴上了脸,怕是你嘴里会放出屁来。”

三人相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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