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回到客房,只见谷大用竖起食指,示意禁声,往里一瞧,却见正德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
刘瑾到了谷大用房里,低声道:“这次一闹,原盼着皇上耍着性子把那姓胡的当场打死了,事情闹大,这便打道回府,却不成,现在不汤不水的。”谷大用点头,道:“公子显是累极了,一回去就扯起了鼾,怕也顶不了几天。”刘瑾道但愿如此,便回房去打个地铺睡下,睡前自是唉声叹气,这有软床暖被睡不得,却陪小皇帝来打地铺。
次日,刘瑾被人乱脚踢醒,又正想大骂哪个狗腿子不长眼,忽记起是出了宫,在陪皇帝打地铺,立时坐起,只见正德双眼瞪着自己,便讪笑道:“公子起的早啊。”
“还早,都过了卯时了,人道是寅时点兵,卯时上阵,咱们现在都被杀头了。快快起来上路。”
刘瑾叫声命苦,忙收拾行装,下楼时谷钱二人早在等候,四人也不吃早饭,买了些馒头,结了帐便上路。
正德怕误了脚程,催着豹儿,一路跑得比昨天快了许多,正午时已经过了二驿,出居庸关时,四人因无路引,被关卡盘了一会,正德只得让刘瑾拿出镇抚司牙牌权作勘合,守将亲自验了牙牌,便客气送四人出关。
四人下了居庸关,又是在路边,就着山溪水吃了馒头,待马儿休息得当,又上路。刘瑾心里叫苦,这哪叫春游,叫着草逃命还差不多,却不敢多言。
待得红日西斜,又过了三驿,正德数着驿程,心道还有三驿便到鸡鸣驿,竟下了狠心,将就在驿站胡乱吃些东西,又要上路。刘瑾三人苦劝不得,唯有尾随。
那官道上的石板,在月色下耀着银光,乘着那夜凉山气,那林间宿鸟吱鸣,枝叶相磨沙沙作响,还夹着野花的香气,夜色顿生苍然。
正德想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可也是这等月色?这石板上,古来今来,也不知有多少铁蹄踏过,太祖和成祖出征时,也大约就是这样走着的吧。少年人思古忆今,胸中豪迈之气荡漾,一策座下豹儿,乘着这万年月色千年古道御风而驰。
路上行人全无,只是每隔半个时辰,便有驿骑执炬驰来,马铃远隔二里之外可闻,在夜静空山中分外响亮,让刘瑾等人觉得心里安稳些。
正德跑得痛快,刘瑾三人却是提心吊胆。走到了半夜,迎面又过来一队巡山军马,拦住四人盘查,自又是牙牌亮出,大小通行。
谷大用问了路程,一名军官笑着遥指前方,却见几点灯火隐约在茫茫山林中闪动,众人不禁欢呼。
四人向着灯光,近时看得,原来真是鸡鸣驿上哨楼的灯火。
这鸡鸣驿是古今第一大驿站,每日马铃声声,飞尘滚滚,腰挂“火印木牌”的驿卒,乘骑传递,风风火火,昼夜不停。明成化八年,鸡鸣驿站建土垣,全城周长六里,墙高三丈有余,在东、西城墙偏南处设东、西两座城门,门额分别为“鸡鸣山驿”、“气冲斗牛”。门台上筑两层越楼,上面城墙均筑战台。城下的东、西马道为驿马进入的通道。
此时虽是已近三更,这东门却还半开,守门值夜军官验了牙牌,不敢怠慢,放行四人入内。
待寻了公馆院,驿长亲自安排了食宿,已是三更鼓尽。
正德吃饱了倒头便睡,是夜无话。
刘瑾睡得死,直到太阳烧了屁股才醒来,眼睁开见得正德笑咪咪的蹲着看自己,不由吓了一跳,坐起来道:“公子,奴才又是睡过了。”
“无妨无妨,你身子骨弱,骑不惯马,咱们又夜行了数十里,你且睡多会,休息足再上路。”
刘瑾一听,顿觉得骨头酸软,两股作痛,显是昨日急行,山路崎岖,马儿颠簸得利害,已磨损了双股。正德拍拍刘瑾肩膀道:“也难为你了,睡多会吧。”刘瑾心中感动,两眼微红,看着正德走出房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边刘瑾感动欲哭,京城里却有人真的哭了。
却说罗祥算着日子,昨日夜里,便将第一个锦囊交给了王岳。王岳见罗祥神色不定,心中已感不妙,拆开信一看,惊怒攻心,顿时晕了过去。罗祥忙唤人去传御医,自己扶着王岳坐起,顺手看那信上写的什么,一看完,不由竖起姆指,暗道皇上这招果然是高,不愧是锦囊妙计。
那信上写得简单:
王岳,你去告诉太后,朕去天津卫望海观潮了,过几天就回,有刘瑾谷大用钱宁三人路上照顾,尽可放心。你想个法子把十三的常朝和十五的望朝免了吧。不准为难罗祥,此人忠心为朕办事,很好。
日期署的是三月初十。
御医将王岳救醒,可怜的王公公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掴了罗祥一巴掌,然后嚎啕大哭,口道:“都是你们这班畜生教坏的,咱家就知有这一天。”哭顺了气,拖起罗祥便去坤宁宫求见太后。
张太后看了信,面色惨白,盯着跪在地上的王岳和罗祥二人,强自镇静地说:“王岳,你看这事怎办?”
王岳这时却也冷静过来,道:“这事,还是暂时不要外扬,奴才的意思是,着锦衣卫秘密去找,如得了消息,天津卫快马到京城,也不过一日的时间,事情或可盖得过去。”
张太后想了想,叹口气,道:“便这样办吧。”又斥退罗祥,与王岳密语。
王岳回得司礼监,看着已被唤来的田文义,叹口气,说了事情前后。
刘瑾果然守得口风,田文义事前居然得不到半点消息,这刻闻讯,吓得出了身冷汗,他怕的是如果出了差池,刘瑾当诛,自己也会连累。
王岳见此,也不多语,吩咐田文义火速派人去寻正德足迹,又拿出一封火漆密函道:“这是太后的手谕,上面用了太后之宝和本公的印鉴,万不得已时,你可凭此号令附近卫所派兵增援,咱家说的是万不得已,你晓得么?”
田文义自是晓得,这内庭不得干政,是太祖的铁律,而要调兵却要得到兵部的符印,太后与王岳这么做,已经是犯了祖训天条,一但事发,朝庭的文官们定不放过王岳的人头,太后也不免身败名裂。
“王公公放心,小的晓得利害干系,非到万一,不会拆函。”
“你晓得就好,晓得就好。去吧,事不宜迟啊。”
看着田文义领命小跑而去,王岳颓坐在椅上,形如槁枯,呆望着那案上的牛油红烛忽明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