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苏叶和小桐赶在百花长街最为热闹繁华的时候回到了红尘阁。
一下马车,苏叶就敲了敲有些坐麻的双腿,忍不住叹道:“从来没有想过坐马车是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小桐赶紧抬手扶住了苏叶,低声埋怨道:“这可不怪坐马车的事情,依我说啊就该早点回来吧,在那个竹溪苑的那条小巷子里一转就是一天,还要东家长西家短的同这个卖菜的聊几句,和那个煮茶的说半天,苏姑娘你怎么可能受的了嘛。”
“你这丫头,”苏叶笑着戳了戳小桐的额头,“我也是穷苦孩子出生,天天干活长大的,这点苦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小桐吐了吐舌头,扶着苏叶朝红尘阁门口走去:“苏姑娘我们回去歇着吧。”
苏叶却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望向灯火通明的百花长街:“刚好让我仔细看看这夜晚的百花长街。”
远处有曼妙的丝竹声和婉转的歌声传来,间或夹杂着几声铿锵的琵琶声,当然,更多的男人们饮酒行令、高谈阔论,姑娘们在一旁低声配笑,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引得同桌的男人谈笑风生。已经有好几处的闺房亮起了烛光,穿过粉红的窗帘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
这就是百花长街最为纸醉金迷的时刻。
过了良久,苏叶才转过身去,低声道:“小桐,我们进去吧。”
红尘阁内,除了大厅仍然亮着守灵的长明灯,大部分的房间早已经熄灯闭门,青楼姑娘总处在一种睡眠不足的状态,难得有个清闲也大都早早地睡下了。
苏叶先是细心地往长明灯里注满了灯油,这才坐到偏厅里,让小桐拿出纸笔,极为迅速地写完信件,装在信封里后,这才极为端正地在信封上写下“何纲亲启”四个字。
“小桐,红尘阁里有没有头脑活泛、手脚利落的青年帮闲?”沉吟了半晌,苏叶问道。
“阁里的帮闲大都是些不中用的中老年了,几个看场地的倒是年轻力壮,但是说话办事总是毛毛躁躁地,”小桐掰着手指一句句地说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脸上沁出了红晕,“姑娘要是需要人帮忙办事,我这儿倒是想到了一个。”
“哦?那你说说。”
“这个人叫俞明,打小便在百花长街厮混,虽然有些不务正业,但是腿脚很勤快,嘴角也很利落,”小桐说着,脸上的红晕倒越发明显了,“而且平日里也挺照顾我的,所以有什么事情交给他云该没什么问题的。”
“那好吧,你把这封信给他,”听到这儿,苏叶放下心来,“让他明天一大早就去竹溪苑守着,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这个叫何纲的人。”
心思回转,苏叶又补充道:“你再从账房那儿支点银子交给俞明,告诉他如果有必要就用这些银子来打点。”
小桐领命出去,苏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今天自己争到的唯一一个机会,只希望这奋力一搏不要有什么纰漏才好,成败,就在明天了。
又是一个清晨到来,苏叶站到窗前,望着窗外有些厚重的乌云。
小桐端来早点,轻快地说道:“苏姑娘,俞明大哥一大早就出发了,我想他一定能给你把事情办好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苏叶点了点头,坐到桌子旁:“我今天在后街的茶屋去坐会儿,你就不用跟我一起去了,有事的话再过来找我就行。”
小桐乖巧地点了点头,懂事地没有再问些什么,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走进茶屋,远远地就望见茶屋老板崔青云一身青色道袍,安坐在柜台一侧,一头青黑色的长发用一条布带随意地捆在身后,更添了几分飘逸出尘的味道。
看到苏叶进来,崔青云只是远远的点头致意,倒未上前来答话,苏叶回了个万福,便找了个能看到门口的竹椅坐下。
没有看到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想来她又是去哪个地方寻摸好吃的糕点了吧。
苏叶安坐在茶座上,耐心地等候着。
马蹄声响起,一架门帘上绣着个大大的“何”字的马车停在了茶屋门口,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下颌留着长长的胡须,身上的衣服虽然命苦却也不显得招摇。
男子走进茶屋,却不立刻入座,而是站在门口左右张望。苏叶知道,自己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苏叶收好书册,起身走到男子面前,浅浅地施了个万福:“敢问大哥可是何纲何大管事?”
何纲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人,又往左右看了看,许久才说道:“你就是那个给我写信的苏叶?真没想到一个这么年少的女子,能说出那样的话语来。”
“时间紧迫,苏叶只好在信里夸大其词,万幸何大哥没有动怒,肯赏脸前来,苏叶这里先行谢过了。”苏叶转身引着何纲走向自己刚才的茶桌。
“车马劳顿,何大哥请先喝杯茶去去乏气。”苏叶把茶杯递给何纲。
“客套的话就不用说太多了,”何纲放下茶杯,沉声问道,“我倒是很感兴趣,你所说的是笔什么样的合作,如何能够助我争夺总管事之位的?”
“其实苏叶还有一件事情非常困惑,以何大哥的能力,又贵为何驸马的族至,为何会在何府屈尊一个大管事的职位,而何府的总管事,却是一个姓钟的外人,而且这个总管事的风评,还差得出奇?”苏叶注视着何纲的眼睛。
一字一句的问道,何纲面无表情地听完这段话,果然是在管事职位混过多年的人,脾气度量大得出奇,苏叶竟然感受不到对方一丝一毫上情绪上的波动。
何纲沉吟了一会儿,居然展颜笑道:“看来你掌握的情报还真是不少,不过也不奇怪,随便在何府附近找个人打听打听,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居然避重就轻地绕过了这个问题,苏叶心中不禁暗暗感叹,不过还好,他总算没有否认,也就是说他也毫不避讳自己对总管事的不满了。
其实当初昱德帝六女佳阳公主下嫁给驸马何之余时,何之余家道中落,整个何府大大小小的花销全部是凭着佳阳公主的嫁妆和节日里的赏赐渡过去的,所以何府大大小小的管事都是佳阳公主带过来的宫人的亲族。
后来何之余借着驸马的名号间接经营了一些商铺、生意,这才在家里有了些地位,得以荫庇族人,何家人才慢慢在被这些宫人亲族经营得水泼不进的何府谋得些职位。时光流逝,佳阳公主和何驸马已经步入暮年,早已经不大理会府里的事务,但宫人亲族和何姓族人却更斗得难解难分。
如今何府的总管事之职被宫人亲族把持了多年,一直未能落到何家人手中,这也是何纲一直以来心里最大的不甘,因此才在收到苏叶的书信之后毫无犹豫地赴约。
“何大哥不愿意多说何府内部事务,苏叶明白,但是何大哥云该还不知道,红尘阁原来的妈妈李云锦已于前日病逝,”苏叶继续说道,“如今被钟总管派来接手的,是一个叫做郑林氏的妇人。”
“郑林氏?”何纲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姓钟的真是把何府的产业都当作自己的了,居然用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来安自己姘头的心,郑林氏废物一个,她能把红尘阁经营得好才有鬼了。”
“看来我听到的那些街头巷尾的议论倒是几分真的了,”苏叶点了点头,“那郑林氏的夫君生性懦弱,由得自己老婆仗着自己形容妩媚,在外面水性杨花,勾搭上了何府的总管事,却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得到什么甜头补偿,看来对红尘阁也是觊觎许久了。”
“不过红尘阁这些年的事务一直是姓钟的在处理,我也从来没有插手过,所以在这个事情上我想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查过红尘阁近几年的账本,红尘阁每年向何府上交的银子有一千多两,却是以租金的名义交付的,”苏叶将之前连夜准备好的信息一条条列了出来,“换而言之,其实李云锦才是红尘阁真正的主人,她和何府的关系只是单纯的租用红尘阁这栋楼而已。”
“不错,以堂堂何驸马的尊贵,当然不会允许自己名下直接开有青楼这样的产业”何纲毫不掩饰地说道。
苏叶展颜一笑:“如此说来,只要我带着红尘阁所有姑娘的卖身契在百花长街另寻一栋花楼,这红尘阁就和何府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苏姑娘是个明白人,”何纲又恢复了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我想你要是真有这个打算,也就不必费这么大力气把何某叫过来了。”
“何大哥说话真是爽快,那苏叶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苏叶浅饮一杯茶水,“要在百花长街经营一座青楼,最重要的不是这青楼所选的楼栋和位置,也不是手下有多少当红的姑娘,而是如何理顺在官面上的种种事务,所以百花长街的大部分青楼都和官家有着各种各样隐蔽的联系。”
“苏叶不才,没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去寻到别的官家庇护,所以还是想靠着何驸马这棵大树,”苏叶见何纲微微点头,便又接着说道:“因此我就和何大哥有了一个同样的对手,也就有了携手合作的基础。”
“这句话倒是不假,可是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扳倒一个驸马府的总管事呢?”何纲很快就问到了关键点。
“我不用扳倒他,我只需要让何驸马对他心生间隙,担忧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了,苏叶答道,“后面的事情,我想何大哥一定会利用好这次机会的。”
“看来你早就胸有成竹了,说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用劳烦何大哥亲自出面,”胜利在望,苏叶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只需何大哥能够邀请到何驸马明日午时之前到这个茶屋品品这儿的清茶即可。”
说罢,苏叶环视了茶屋一圈,随手指点了几处:“我想,以这种茶屋的风雅别致,应该不会辱没了何驸马的尊驾吧。”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何纲点了点头,起身站了起来,刚要离开却突然转过身来,问道,“我很好奇,你花费了这么大精力,最后要是没有如你所愿又该何去何从。”
“不能如我所愿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大哥不会有丝毫损失,仍旧是何府大管事,”苏叶脸上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而我,大不了就收拾行囊,带着红尘阁的姐妹们离开这百花长街,另寻他处重启炉灶就是了,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要差。”
“苏姑娘真是一个妙人,何某倒是很期待以后能够多有和苏姑娘合作的机会了。”何纲拱了拱手,转身走出茶屋,驾着马车向远处离去。
能够成功么?苏叶叹了口气,其实自己心底也说不准能有几分把握,无论如何,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要头也不回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