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墓园,抬棺人将李云锦的棺木缓缓地放入坟穴之中,由于青楼女子死后不做法事,整个墓园倒显得格外清净,只有几声细微的女子抽涕声。
苏叶双手捧起一捧细土,缓缓地洒在云锦的棺木之上,做最后的告别。
“这个地方山清水秀的,又有人员专门打理,李妈妈在这儿长眠云该也不会觉得难过的”小桐自己哭得鼻子都有些堵住了,但看见苏叶情绪有些低落,还瓮声瓮气地安慰苏叶。
“是啊,真是个好地方,云锦一定会喜欢的。”苏叶点了点头。
其实我知道你最大的心愿是能和师傅葬在一起,可实在是抱歉,我连师傅最后被葬在哪儿都没办法弄清楚,也就只好给你选了这块地方。
从这儿远远望去,能看到云府以前所在的那条街道,如果师傅在天有灵,他一定还会在那条场街上等着你,听你为他唱曲,懒散地帮你画眉,你们在那个世界,一定不会寂寞的。
墓园的壮汉垒好坟茔,从小桐手里接过谢礼,便三三两两的散去,苏叶回头一看,一同前来的红尘阁姑娘都被郊外的寒风冻的有些发抖,便吩咐道:“大家都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梳妆,明日红尘阁便要开门迎客,大家别让李妈妈这些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
小桐上前来扶住苏叶,苏叶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接近正午了,却仍看不到一点日照的景象:“看这时间那个郑林氏也该要上门来了,我们也回去等她吧。”
马车回到红尘阁时,郑林氏已经带着两个壮汉不耐烦地在大厅里喝茶了。
看见苏叶,郑林氏便尖着嗓子讥讽道:“哟,还舍得回来呢,我还以为你要给那李云锦一起殉葬呢。”
苏叶也不动怒,只是解掉背上的披风,朝郑林氏施了个万福:“墓园有些偏远,害得郑夫人等候多时了,苏叶给郑夫人陪个不是。”
“行了行了,这些废话就少说两句了,”郑林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姑娘们的卖身契呢,赶紧交出来吧。”
苏叶环顾四周,答道:“郑夫人,这阁里还要忙着把之前丧事的东西给撤下来,这乱糟糟的说话办事也不方便,要不我们还是去对面的茶屋细谈吧。”
“哼,不在这谈就不在这谈,我倒要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郑林氏迈开大脚,当先走出门去。
“说说吧,想让我给你多少好处,”郑林氏大喇喇地坐在竹椅上,斜眼看着苏叶:“这几天你忙上忙下的也听累的,也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
“郑夫人你这就折煞苏叶了,这些事情原本就是苏叶的分内之事,我怎么能管姐姐要钱呢?”苏叶给郑林氏斟上茶水,有些委屈地答道。
“哦?”郑林氏倒有些意外,“这几天你总是拖着不肯交接难道不就是想趁机抻抻价,把手里的卖身契博个好价钱么,怎么这会儿倒还装起清高来了?”
“苏叶怎敢有这个想法,原本云锦也留给苏叶不少的银票,倒也不愁下半生的吃穿用度了,只是有桩为难的事情,还望郑夫人能够帮衬一二。”
“嗯?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苏叶看了看周围的几处屏风,压低了声音悄然说道:“不是苏叶不愿意把这些卖身契交给郑夫人,实在是之前有人抢先了一步,要我必须把卖身契留给她,不然苏叶就出不去这百花长街。”
“有人想截胡?”郑林氏登时大怒,啪地一声拍上了桌面,“好大的胆子,我郑林氏看上的都敢来抢,是活腻歪了么?”
“郑夫人切莫动怒,”苏叶劝道,随即又是低声的说道,“这个人是红尘阁原来的当红头牌,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钱,所以才动了心思想接下红尘阁来。”
“你说的是谁?徐合欢?封仙儿?还是她云雪兰?”郑林氏噼里啪啦骂了半晌,随即有回个神来,“不对啊,一个赎了身的青楼女子而已,你有什么好怕的。”
“她我不怕,可是她身后的那个相好可不得了,那可是护城军中的一个实职校尉,”苏叶言语间有些犹豫,“毕竟民不与官斗,要不郑夫人你就好人做到底,放过苏叶这回吧。”
“笑话,天大的笑话,”郑林氏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个破校尉就让你吓破胆了,你知道咱竹溪苑何家是什么身份么?”
“那姑娘给我说过,不就是城西的一家大富人家么,放眼整个宁江城还不比比皆是。”
“放她贱蹄子的狗屁,”郑林氏越说越气愤,嗓门也越放越大:“这个何家乃是当今皇帝六姑姑佳阳公主的驸马爷何驸马家,响当当的皇亲国戚。”
“何驸马?”苏叶面露迟疑之色,“苏叶虽然孤陋寡闻,但也听说过何驸马历来晴明,素有贤名,怎么会插手这青楼之事,郑夫人你可别哄我。”
“哼,你个小丫头懂个啥,”郑林氏面露不屑,“那贤名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诺大个驸马府每天的吃喝拉撒不得要钱啊,更比说那些迎来送往的花销了,这几年别说你这个小小的青楼,就连那些酒肆饭馆、船运钱庄,这驸马府插手的还少么?”
“够了!”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随即苏叶的背后的屏风被推开,何纲扶着一个须发青白的老人走了出来。
“驸马爷!”郑林氏看到这个老人,吓得当即跪在了地上,身体吓得止不住的抖动。苏叶连忙站起身来,颔首避在一旁,不敢直视何驸马。
何驸马怒气难平,指着郑林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转身向屋外走去。
何纲走到郑林氏身边,低声问道:“房契和地契呢?”
郑林氏不敢辩驳,两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房契和地契递给何纲,何纲看了看两张契约,踹了郑林氏一脚,喝骂道:“滚吧!”
郑林氏慌慌张张地朝门外爬了出去,何纲这才转头看向苏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看来最后还是让你如愿了。”
苏叶却不答话,而是从身上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何纲,说道:“这是我让账房连夜整理的这些年同何府的账目往来,我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位姓钟的总管事云该从中贪墨了不少,有了这些账目,何总管和驸马爷云该也就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看来苏姑娘的心思缜密尤胜常人,红尘阁以后交给你来打理云该会更胜往日的繁荣,”
何纲笑着接过了账目,“你先回红尘阁稍作休息吧,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够有好消息传来了。”
“那苏叶就这里提前恭祝何大哥荣升总管之职了。”苏叶微微一笑,冲何纲施了个万福。
“哈哈哈!”何纲志得意满,忍不住大笑着走出门去。
“这么看来,今后的红尘阁倒是苏姑娘掌家了,”崔青云从暗处走了出来,感叹道:“姑娘好手段,谋略直指人心喜怒,一箭中的,看来以后崔家茶屋还要姑娘多多照顾。”
苏叶转头看了看崔青云古井般波澜不惊的脸庞:“看来一切还是没有逃过崔老板的慧眼。”
“只是以苏姑娘如花似玉的年纪要在这虎狼环视的青楼里安身立命,可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
苏叶皱了皱眉头,不再答话,冲崔青云弯腰致意后走出茶屋。
崔青云望着苏叶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少主,宗主来信,询问我们何时启程回清河。”店小二走上前来,恭谨地说道。
“回信告诉宗主,宁江城的事情尚有转机,我要多待些时日。”崔青云挥挥手,轻声说道。
这宁江城,倒不像原来所想的一滩死水,毕竟还是有几个妙人的。
傍晚时分,原本肃穆的红尘阁已经撤掉了所有的白绸纸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绯红亮丽的饰品,把整个大厅装扮得格外动人,苏叶安坐在偏厅里,静静地看着人们进行着最后的摆放。
“哪位是苏叶苏妈妈?”一个响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何总管让我送红尘阁续约的文书过来。”
正在忙碌的人群瞬间变得悄无声息,苏叶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地朝门口走去。
“有劳这位小哥了,”苏叶微微施礼,接过男子手里的文书。
“苏妈妈客气了,”男子看了眼大厅,又低声说道,“何总管还让我给苏妈妈带几句话。”
“小哥请讲。”
“相关衙门何总管已经打点好了,苏妈妈尽管去办理交接手续就可以了。但是苏妈妈一定要牢记,何府和红尘阁仍然是租约的关系,希望苏妈妈能够恪守本分吗,不要为何府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苏叶谨记何总管的教诲。”苏叶恭谨地回答道。
那男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苏叶展开那份文书仔细看了看,又小心地折好收起来,转过身来,发现阁里众人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不对么?”苏叶有些不自在的自语道。
在青楼待了多年的姑娘们早都已经混成了人精,从刚才门口简单的几句话语中,大家都已经反云过来,这红尘阁,已经彻底变到了苏叶的名下了,从今往后,苏叶将是红尘阁唯一的主人。
红尘阁的青红倌人从各处走了出来,带着各自的丫环相继来到大厅之中,而帮闲的婆子、小厮也悄然退了出去,小桐走上前来,引着苏叶坐到大厅中央的椅子上,苏叶反应过来众人的情形有些特别,便也不再张嘴问些什么。
小桐转身走入人群之中,大厅的众人面向坐在椅子上的苏叶,齐齐拜倒。
“从今往后,唯妈妈之命是从,望苏妈妈疼惜爱护,携手风雨共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