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赵无疾再次醒了过来,地上哗地响了一声,镣铐勒得脚踝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疼痛,但这四周的阴冷却时刻包围着他,让他暗自祷告,让自己赶快睡去,忘记这一切,因为清醒的时候,身下薄薄的一层干草丝毫也不能阻止冷气从石板铺成的地面传上来。
几个昼夜了?赵无疾失去了时间的感觉,只记得狱卒来过三次,都是先看看自己是不是死了,只有一次给自己带来了小半桶薄粥。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饥饿,胃部已经坚硬得像掖着块石头。
忽然脚步声响,一丝光亮出现在这地牢里。渐渐地,一群人来到赵无疾的牢房门口,亮光大盛,几座巨大的金色青铜灯台摆到了他的面前。
久处黑暗中的人,对光明往往是既渴望,又害怕,赵无疾瑟缩着抬眼看去。
神采奕奕的赵王何在宦者令缪贤的引领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兄长,你受苦了。”赵王以袖掩鼻,语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赵无疾赶忙匍匐着爬过去,双手穿过冰冷的铁栏,捉住赵王的袍襟。
“大王,无疾万死!恳请大王立诛无疾,以谢国人,只是求大王赦免我的老父……”
“哎~兄长何出此言,寡人何时说过要杀你?你既然是孝子,就必然是忠臣,寡人信得过你。诛杀一位忠臣孝子,让天下人耻笑的事,寡人是不会做的,你说是不是呀,缪大人?”
“大王英明,早上神启也说今日大王必定会赦免一个人的死罪……世子,你有福喽。”缪贤一张光光的老脸上尽是笑容。
“王叔仅存你一个儿子,我又怎么忍心绝他老人家的后?毕竟他也一把年纪了,弄得他晚景凄凉也非寡人所愿。”
“大王……”赵无疾泣不成声,心头狂喜。
赵王叹了口气,对缪贤说:“宦者令大人,动手吧,少让寡人的兄长受些痛苦,也算是寡人稍微尽了点心意。”
赵无疾闻听此言,立时呆住了。
“大王?”
缪贤冲赵王一躬到地:“遵命。”然后他一摆手,四名身强力壮的小宦官打开牢门就进来按住了赵无疾。
“世子,恕老奴无礼……”
“你要做什么!”赵无疾看到缪贤从怀中掏出几件事物,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安平君犯下叛国大罪,大王仁慈,要让你做特使赴代郡赦免于他,但在这之前需要做一些事情……世子,您要相信老奴的技巧,定然不会令你过于疼痛。”说着,缪贤手中多了一把精巧的勾刀,在灯光照映下反射着金色的光。
“大王开恩!大王开恩!……”赵无疾声嘶力竭地喊,却叫一团蘸了麻药的碎帛塞住了嘴巴。
赵王款款走在地下巷道中,从人躬身给他提着灯照亮前路,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出现在他嘴角,笑纹扩大,发展成一连串肆意的狂笑。
……
邯郸四方馆。
肥信从李克府上回来,立即招集两百名核心人员训话,将明日即将赴洛邑朝见天子的事情做了安排。若干人必须即刻上路,为出使车队打前站,以平衡秦国在洛邑的地下势力。在韩魏埋下的四方馆秘探也要立即活动起来,防止这件重大外交事件出现纰漏。
最后他宣布姜代盐从此卸去四方馆一切事物,与四方馆也再无关系。
一些人替姜代盐高兴,因为能从这种工作中全身而退,实在是难得,很多人终生不得脱身。更多的人为自己高兴,因为上层空缺,大家必然会集体向上爬一步,尤其是自以为怀才不遇的那些人。
“传信安平君,只要他不再继续交通燕国,图谋篡逆,老朽愿在大王面前保他平安,他可以永居封土,继续称孤道寡!”
一位信使得令去了。
“诸君努力,即使老朽把一条命丢在去洛阳的徒中,只要尔等戮力同心,四方馆牢牢牵制住暴秦的相国府,也是对天下安定提供了重要助力,老朽死也暝目!
众人得令,肥信就忙着签发各种印信符记,四方馆自安平君事件之后,再一次运转起来。众多快马使者从四方馆连夜出发奔赴南方,从邯郸伸出去的一条条触手又开始播弄列国风云。
“大人,不知你去之后,四方馆由谁管辖?”几名上了年纪的吏掾问道,这几日,肥信对四方馆上下人等一视同仁,公平无私,而且显示出了高超而专业的情报工作能力,广收人心。原来还心存狐疑害怕清算的人们也都安定下来。
“大王会亲领四方馆!”
……
赵何自从当上大王,从来没像这几天这样痛快过。
先是一个自称李克的人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然后居然把安平君这老贼逼反。
而自己也做够了傀儡,实在忍不得了,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没想到安平君在邯郸十余年经营,一天之内就被推翻!现在回想起来,真如在梦中。
安平君的反扑虽然还让他心有余悸,但当他想起城头那颗燃烧坠落的红龙,赵王何又觉得自己真的有神灵相住。
李克……此人如果真的是他,又会有什么图谋呢?
想到这里赵王在灯火通明却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大殿之上来回踱步。
稳定赵国的关键在于燕齐,与他们化敌为友是早已定下的策略。而李克居然能在翠龙苑横挑两国战车,实在出人意料,本来还想送两国一份大礼……不过也好,让他们意识到赵国的实力也许更加有利。
这时,一名宫娥擎着一盏小巧的红灯摆在赵何书案前,微笑着施礼道:“大王,夜深露重,王后请您安歇在翠草轩,董贵人侍寝。”
“知道了。”
一想起自己贤惠的王后,赵何一阵欣慰。这冷冰冰的宫殿,只因为有了她才让人感到一丝温暖。母亲早亡,父亲把自己扶上王位多半是爱屋及乌,但时间会消磨一切感情,最后他还是在自己与兄长公子章之间犹豫不定,竟然想让两个儿子把赵国一分为二!
赵何咬了咬牙。
何其糊涂的决定!
自己从沙丘宫前的死人堆上爬出来的时候真如再生一般!
只有比父亲的心更硬,手段更狠才不会重蹈覆辙,这一点他十一年前就已经明白了。
决定,君王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决定!
既然自己在沙丘做出了那样的决定,这一生就要背负这沉重苦涩的罪孽走下去,哪怕每一步都踩在血的脚印上,不能后悔,无法回头,而眼下就是关键的契机。
“大王,事情办妥了。”缪贤无声地趋前对赵王躬身说道:“世子再有半月就可启程。”
“希望廉颇在战场上能有上佳表现吧……肥信跟李克有什么异动没有?蔺相如可曾秉报?”
“两人明日出使不会有变,只是李克似乎发现了药的问题。”
“无碍,现在的结果更好,寡人更喜欢。希望你不负重托,四方馆乃国之重器,非同小可,交给你可不要让寡人失望。”
“遵命!”
……
“什么是拍卖?”蔺相如问李克。
李克笑道:“就是炒作一个话题。”
“请将军明示。”
“今天邯郸最出风头的人是谁?”
“当然是阁下!”
“照啊!我用的车马经此一战是不是也成了名物,有了收藏价值?”
“……可以这么说。”
“你回头只需如此如此,便可把价格抬高……大不了我给你分成!”
“分成?”
这还用教!李克斜了一眼蔺相如,心说这事我还是交给吕不韦办吧,看来你的商业智商不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