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绛看我久久没有说话,拿出了她随身携带的画纸和笔,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来。
忽然间就有点儿感动。
她没有多说什么,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牢房里的日子凄苦寂寞,君绛为我带来的这几样东西,足够让我过得充实惬意。
君绛的眼神有些茫然和复杂,她一定想说很多话,可最后她什么都没再说。
我看着她留下来的画纸,心绪幽幽的就飘远了。
小时候,君绛进宫,跟我一起,向宫里老一辈的名家学画画。
在她那个年龄进宫的,大多都是家境贫寒,把有几分天赋的女孩卖进宫里学些什么。
如果学成,能在宫里谋一份好前程,总也不算亏待了孩子。
君绛就是这样进的宫。
我那时候见过很多卖进宫里的女孩,她们进宫门的一刻,都回过头去大哭一场。
抱住她们的父母,说她们不想离开家。
君绛很特别,她的父亲送她进宫的时候,她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一句。
连回首都不肯。
就这样跟我住在了同一个院子里。
她住进来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我终于有机会过上好日子了。
我深深记住了她,从此形影不离。
我出生在宫里,对宫外的事物一无所知,她每次空闲的时候都会给我讲故事。
在她的故事里,我想象到宫外的那片蓝天晨光。
长大了,她终于没辜负小时候的志向。
我却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风桐。
终于还是渐行渐远了。
我摸了摸君绛给的画纸,质感柔软,一点都不同于我用的那种硬的还有浆料痕迹的纸张。
我提起笔,细细研磨,在纸上勾勒一幅图。
日子也日复一日的充实起来。
经过白烨三番四次的拦截,白烨就和任明桓熟悉起来。
他们达成共识,那就是一起救风桐出来。
白烨本来是想着单独行动,但任明桓不是一般的人物。
所以最后任明桓还是把白烨收服了。
本来两个人打算,等到秦蓁儿那边一有什么对风桐的行动,就趁着那个转移风桐的机会,把她救出来。
但是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风桐就无声无息的在大牢里呆了两个多月。
除了任明桓有时会去看她之外,再也没发生别的事情。
秦蓁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任明桓,你说……秦蓁儿不会想关她个几年吧?”白烨捅了捅任明桓。
任明桓斜了他一眼,“她把风桐关几年有什么好处?”
白烨从来不是讲谋略的人。
在他看来,不能等到秦蓁儿行动了。
要先下手为强。
任明桓一直都明白白烨有提前行动的意思,他不好说什么。
谁都想把风桐早些时日带出牢房。
“白烨,我觉得,秦蓁儿早晚会有动作,如果现在我们贸然行动,是救不出风桐的。”
白烨只好跟着任明桓一起,他说什么时候救人就什么时候救人。
十几天后,公主府。
“父皇和皇后都知道这件事了吗。”秦蓁儿把面前的发簪一个一个的戴在头上试。
奴婢一笑,“圣上有些动怒,说宫里许久都没有这么大的盗窃案了。”
秦蓁儿把一个碧玉芙蓉钗戴在头上,满意一笑。
“那……父皇可有说怎样处置了吗。”
那奴婢靠近了秦蓁儿一些,“圣上说了,这事情是公主您发现的,就交由公主处置了。”
秦蓁儿缓缓站起身来,那奴婢连忙上去扶。
她今日画的远山眉微微扬起,心内泛起无限得意。
父皇您可一定要放心,儿臣必当不负众望。
秦蓁儿看向那奴婢,“你去和父王说,我一定……杀鸡儆猴,不让这样的事再出现在后宫里。”
她看向走下去的奴婢,微微伸了个懒腰。
风桐,你带来的耻辱,她必当加倍奉还。
秦蓁儿,不仅要让风桐死,还要让她受尽折磨、奄奄一息后,送绝望的她,离开这个世界。
上午到了,这个凉爽的季节再也没有明媚的阳光洒过来。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石板上。
牢房的地上、蓬草上、墙壁上、还有我的心里,都像是秋雨沥沥,那样潮湿。
我摸索出最后一张画纸,抬笔,闭上眼,回想起上次出宫是所见的长街。
我带着回忆,细细描绘,那日在药铺门口排队的形形色 色的人就跃然纸上。
任明桓在我的画里,低着头,给面前的老人开药方。
似乎那日药铺的草药香又漫到我的鼻尖,我甜甜一笑。
幽暗狭长的走廊里忽然有些喧闹,老远就听见狱卒连声诺诺。
我伸长脖子,一抬眼,就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秦蓁儿穿着彩色蜀锦霞衣,脚上穿着一双汉白玉做鞋底的金丝绣鞋,就这样花花绿绿的站在我面前。
我偏过头去,她衣服的颜色让我的眼睛很难受。
“风姑娘,知道你关在这里已经一个秋天了,特意来看看你。”秦蓁儿徐徐说道,屏退了她身旁所有的人。
我在宫里将近十五年,从来没能真正参透过有些人的心思。
同样都是人,同样都只有一个心、一副面孔,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在人前是一副样子,人后又是一幅样子。
我很想问秦蓁儿,问她活得累不累。
秦蓁儿四处打量起这个牢房来,我看得出她脸上的嘲讽和得意。
她一下子拿过我刚才画的画,扫了一眼,随手丢开。
“果然,只有贱民才会画贱民。”她冷哼一声。
我抬头看着她,“你凭什么说我是贱民。”
秦蓁儿饶有兴致的蹲下身来,一下捏住我的脸,我想挣脱,却被她死死钳住。
她手指上的玛瑙指环死死贴在我的下巴上,没有一丝温度。
“你瞧瞧你这张脸。”秦蓁儿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卑贱、卑贱、还是卑贱。”
她冷冷看了我一眼,我始终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对我。
“父皇说了,你,交由我处置。”
晴天霹雳,我只觉得我的大脑里打了一个响雷。
我再也没有力量还嘴,再也没有力量高傲,再也没有力量不屈不挠。
因为,她那一句话,让我明白,什么叫害怕。
我不是怕我的肉体、我的生命被她残忍的践踏。
我怕的是,她让我从此后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希望。
好害怕,我的意志,等不到,任明桓出现在我面前。
就像那次在公主府,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