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过得再慢,也终究都是要过去的。
于我来讲,每天都重复一样的事情,见一样的人,说同样的话,做相同的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这样过着过着,夏天,也悄无声息地近了。
桃花早就一朵接一朵的败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芬芳。
于是我连桃花都没得画了,每日除了和木鸢姑姑和佩佩聊上两句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但是今天开始就不一样了。
百花宴,近了。
我莫名其妙的被安排来负责秦蓁儿的画像。
理由是,君绛告病,宫里又没有空闲的画师,皇后娘娘这才想起我来。
当然,娴妃和她的女儿秦蓁儿自然是不愿的。
但又拿皇后没办法,不是人家皇后上赶着来请我画,而是我卷入了他父王身边那些可怕女人的争斗中了。
我越是在这宫里不知名,皇后越是要来请我画秦蓁儿。
反正秦蓁儿是娴妃她亲姑娘,又不是皇后的亲姑娘。
所以说,现在秦蓁儿就坐在我面前,我就傻傻站在这里,听娴妃的“提醒”。
娴妃手上戴着鎏金手钏,用白玉象牙制成手柄的扇子不停地扇啊扇,嘴里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反正那意思,说明白点,无非是:这是我娴妃的宝贝女儿,你个小丫头,不给我画好看点儿有你好果子吃。
我额头上浸出汗水,秦蓁儿站起身来,用手帕帮我擦汗。手帕的质感很好,凉丝丝的,可我偏偏就觉得胆战心惊。
“母亲,别说了,看人家风姑娘,都紧张了。”
秦蓁儿放下手帕,看着我,淡淡一笑,眉眼间都透出无害的笑意,“有些事情,我相信,就算母亲不说……风姑娘……也会明白的。”
于是乎,我回到阁中,稀里糊涂的就这么画了一张。
在画里,秦蓁儿在泠泠雨下撑伞远眺,凭栏而立,顾盼生姿。
我觉得没有什么好添的了,就直接让木鸢送到画廊集中保存了。
眨眼间,百花宴的日子来了。
明明举办宴席的地方就在御花园新修的宫殿里,大门外都是五颜六色的花儿。
可今日里来的这些公主,那穿衣的颜色,简直是要把一个御花园都搬到衣服上的架势。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觉得眼花心烦。
歌舞闲聊后,谁也没想到皇上这么直接,直接就说了结亲的事。
大殿外就有形形*的男子,像什么宰相之子,一方权贵之流都云集在此。他们都是拿着画像同公主们提亲的。
一波一波的人走了,可始终没人拿了秦蓁儿的画像。
娴妃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向秦蓁儿的方向望过去,她平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显出一丝焦急。
我都不急,她急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没有公子再上来的时候,大殿里进来了一个白衣公子,长发没有很用心的挽起来,衣服也不是宫中的样式。
他越走越近,待所有人看清了他的样貌时,都是一阵惊叹。
我也跟着望过去,老远就觉得,这真是一个周身都散着仙气的男子。
他在那里,翩然而立,俊眉朗目,风姿卓然。
他手里拿着一个画轴,表情有些茫然,一言不发,就站在那里,本来兴奋起来的公主们此刻都有些尴尬。
娴妃赶紧站起来,说了一句:“这位公子拿的是哪位公主的画像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娴妃,低头不语,只是展开那个卷轴。
娴妃身边的奴婢便从殿上下去拿过那幅画示众,定睛一看,正是娴妃女儿的画像。
秦蓁儿的欣喜就挂在脸上,她的眉梢微微扬起,殷红的唇勾起了淡淡的弧度。
我再次向那个男子的方向望过去,他终于开口,“这幅画,出自谁人之手?”
娴妃本想回答,谁知佩佩在下面接了一句,“是风桐画的。”
娴妃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这时候她可不想被一个画师抢了风头,但她还是笑着说,“公子你拿的正是小女的画像,敢问你姓甚名谁,什么身份,你家父在朝是什么官职,母亲被封了几品诰命夫人?”
那男子从宫女的手里拿过画像,慢慢卷好,“在下,任明桓。”
言毕,他向大殿四周望了一圈,竟离开了。
娴妃站在那里,整个脸都绿了。
皇后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好了好了,宴席继续吧,娴妃的事席后再说吧。”
娴妃很尴尬,可是秦蓁儿想必是欢喜的。
刚刚那男子,叫任明桓。
我在心底默默记了一遍。
宴席散后,我走出御花园,被娴妃和秦蓁儿拦下来。
秦蓁儿一下搂住我的手臂,“风姑娘,这次多亏有你为我作画。”
我看着她的白皙柔嫩的双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
我正想回答,娴妃一旁没好气的说:“哼,她画的画本宫还不知道招来的是什么人。”
秦蓁儿在一旁撒娇道,“母亲,既然能来宴席,说明他肯定是有身份的啊,早晚会知道的嘛。”
娴妃脸色一缓,同我客套几句便带着她女儿走了。
我回到阁中,竟莫名其妙的得了皇后的赏赐。
木鸢只说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我没懂木鸢什么意思,更没懂皇后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给她的女儿画,她为什么赏我。
入夜。
夏日的毒热散去,晚上的一丝清凉让我心情舒畅。
忽然我听到,有敲窗子的声音。
我又点了一根蜡烛,走到窗边一看,竟然是白日里的那个男子。
他拿着那幅画,就在窗边,我们对视。
我受了些惊吓,小声问,“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任明桓淡淡一笑,“姑娘还记得在下。”
我撇撇嘴,你长得就是一副让人印象深刻的样子好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总觉得就那么让他在窗边站着不是很好,可这么晚了让他进来更不好。
任明桓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轻说,“我就在这里吧,无碍的。”
我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问,“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任明桓把画从窗边递给我,“在下只是见了姑娘的画,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大晚上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除了知道他的名字,根本不认识他。
他竟然跑到我的院子里,站在我的窗边,拿着我的画请我帮忙。
最关键的是,这么晚了。
我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那个,我觉得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白日里说……”
任明桓一愣,淡淡回道,“可白日里我怎么见到姑娘呢?”
我在心里无奈道,那也不能大晚上的见啊。
我只好跟他说,“白天也可以来这里找我,不会有什么外人来找我的。”
任明桓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告辞,就离开了。
今日他看了凤桐的画,又见了她的人,就是在心中笃定,这个少女值得他相信。
毕竟,她的画风……那么像……况且,她年岁不大,不谙世事,天真烂漫,永远不会得知他的身份。
任明桓淡淡笑了,走出院子,消失在一片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