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十四双唇一紧,目光阴森冷冽,孤傲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朵迎面寒风的傲梅,再多的风雪,再多的狂风,也压不弯她的腰,是那样的清冽美丽,与外表没有任何关系,那种让人惊心动魄的魅力仿佛就驻扎在她的灵魂深处,丝丝点点地敲打在你的心里。
“为水不知何罪之有。”
安平听见这话,手中的茶杯一震,茶水险些撒了出来,有些晃神,仿佛被人摄走了灵魂,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这些年来,因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最受皇兄宠爱的公主,所有,从没有一个人敢在自己面前说一句,不知何罪之有。
那一年,她十四岁,青春梦幻的年纪,早已经心属于人,只待他求了父皇赐婚,自己便会兴高采烈地嫁过去,嫁给自己爱的男人,去自由地过自己想要的一生。
可是为了一场政治联姻,父皇为了他的江山,要自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嫁进护国公府,安抚他背后的势力,以至于稳定住手握大权的护国公,不至于让朝堂动荡。
自己跪在大殿里,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不论自己如何苦苦地哀求,可是父皇始终不为所动,甚至狠狠地将自己斥责半晌,后来更是闭门不见,见着自己头破血流也无动于衷。
万般无奈与悲痛之下,只有与那人商量好,在午夜时分,哪怕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一起离开这水深火热的地方。
那天晚上,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是不同寻常的黑,如果不是凭着气息,哪怕有人站在面前也看不见,月亮正好被满天的乌云给遮住,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几只乌鸦在夜里噗噗地飞着,也不敢嚎叫,怕惊了什么人,静得连一片叶子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她背着包袱千辛万苦地躲开了侍卫的巡查,翻出皇宫,终于隐藏在宫门一里之外的小亭旁,身边连一个侍女也未带,她宁愿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放弃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宁愿下田苦苦劳作,也要与自己真心喜爱的人一生一世,自由安乐。
她就是那样,绝不抛弃自己爱人,嫁给另一个连鼻子眼睛也没有看清的男人,成为父皇政治的牺牲品。
可是那一夜寒风刺骨,仿佛刮到了自己的灵魂里,自己站在凉亭里,没有一丝光亮,独自一人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面对着那未知的恐惧与骇人的寒冷。
突然,黑暗变成了光明,安静变成了嘈杂,自己最终被皇父皇派来的人强行绑了回去,而从头到尾,他的一根头发也不曾出现过。
进了宫,跪在母妃面前,她卧在软塌上,手紧紧抓住手下的云丝锦被,仿佛下一秒便要把锦被撕破,严厉冰冷的一句:“安平!你可知罪!”
自己便也是单十四这样的态度,清冷地说了一声:“女儿不知何罪之有。”
那是第一次,在母妃的眼中,看到了泪光,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也足够自己在这短短一瞬间,明白母妃的爱。
父皇却并未怪罪自己,只是将一封奏章放在自己手上,叹息着说:“灵儿,事已至此,父皇不想再多言语,你自己好好看看吧,朕不想再瞒着你,让你浑浑噩噩。”
只见那奏章上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字体,飘逸潇洒的行书体,漂亮到只要一眼就能让人心旷神怡,可是那内容,却让自己瞬间窒息。
哪怕自己对自己说过一万次这不是真的,也不可能真正骗到自己的心。
原来这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封奏折,将所有都私下告诉了父皇。
他还说,罪臣自愿请罪,愿陛下明鉴,实乃公主逼迫,臣以后自当不再见公主一面。
那之后,便明白了,自己跪在母妃面前那句话是显得多么的讽刺。自己是有罪,甚至是罪大恶极,竟然会相信这样一个无情无义无耻无理的负心汉。
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也是那样的倔强坚强,不畏强势,自己的眼眶倒是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不过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想到自己当初的下场,眼里便略带了些嘲笑:
“不知何罪?”
单十四依然是淡淡的,不过眼里的讽刺比安平的还要明显,语气也带着难以察觉的不屑:“是,不知何罪。”
安平公主头上的喜钗一震:“既然你不知道,本公主就来告诉你!”
单十四直直盯着安平公主,现在没有外人,根本不在意什么礼仪:“但凭公主赐教。”
安平公主眼睛死死地盯着单十四,然后猛然转开:“猖狂!逼走继母,你敢说这不是犯罪吗?!”
“公主,我的确不敢说这不是罪过。”
“那你还有什么好分辨的!”
“但是公主,我并没有逼走继母,当日之事,黎府的人都瞧见了,是姨娘她自己做出来那样的事,才会被父亲厌弃,况且那是祖母下的令,又不是我能左右的,与我更是没有半点的关系,一定是怨不得我的,还愿公主莫听信了小人谗言,冤枉误会了我。”
见单十四面色镇定,有恃无恐,安平公主心里有些疑惑,不过见她一副不怎么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好不容易快要熄灭的怒火好像被泼了油,噌噌地燃烧:
“你的意思是,本公主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了!?好狂的女子!一口一个姨娘,既然那陈玉茹嫁入你黎家,成为你父亲的女人,那便是你的长辈,被老夫人升为主母,你便应该叫她母亲!你不要告诉本公主,你在偏院长大,连这样的规矩竟都没有学到!”
单十四微微一笑,笑意与往日一样未达眼底:“既然公主说我猖狂,那便是猖狂了吧,公主难道不觉得,这陈姨娘是我母亲的庶妹,这样叫着,更显得亲热了吗?”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不过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父皇母妃宠上天的娇贵公主,只是一个受皇兄怜悯,被人背后说是非的寡妇公主罢了,想到这些,很快,便沉寂了下来。
“哼,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巧言令色!那皇嫂的病呢?敢说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众人皆知,太医去看了皇后娘娘,说是受到了大的惊吓,这才得了病,若与我有关,为何当时不发作?莫不是公主以为我吓了皇后娘娘,并且还让娘娘的反应推迟了一个时辰?”
“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今日我这公主府,你是走不出去了!”
单十四屈指在背后一算,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公主,曾经的挚友,为了他,你觉得值得吗?”
安平公主一颤,有些慌乱,不过仍然在瞬间恢复如初,眼睛平静的看着手腕上的镯子。
单十四淡淡地盯着安平公主的眼睛,直到安平开始按捺不住,眼神闪闪躲躲,单十四这才风轻云淡地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
“公主,何必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了他,原本的挚友反目成仇,她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能消消恨么,为难她的女儿有什么意思?以大欺小,并不是你的作风。”
安平公主眼里开始慌乱,指甲紧紧地嵌进了掌心的肉里。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当年答应带她私奔的那个人,是黎贤。
那一年,自己答应嫁入护国公府,从此不再痴心妄想,从此,认命。
那一天,十里红妆十里长,美酒飘得十里香,鞭炮放响了整个京都,十二抬的艳红轿子后是数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嫁妆,一箱箱绫罗绸缎、金银铜钱、奇珍异宝,看红了百姓的眼,全城上下无不在讨论自己的所谓皇宠与这没有感情没有呼吸没有温度的婚姻。
没有人知道,在这象征着吉利与幸福的轿子里,她哭红了眼。
后来,自己果真没有再想着离开,认命的做了*。
这时候发现自己所嫁的夫君,还算得上是温润体贴,便也是死了那条心,甚至为他诞下一个世子。
后来,在婆婆有意无意的透露下,才知道。
黎贤,从未有一丝一毫爱过她,哪怕是一个心颤的瞬间,也没有。
自己第一次在黎府里看见他,是跟着皇兄,那时候,皇兄还未登基,父皇却已经过了年轻力盛的年纪,几个皇子表面上谦让恭敬,实则是波涛暗涌,所有皇子都对那把龙椅垂涎三尺,只盼着父皇归西,坐上那万人景仰的位置。
所有皇子都在私下与大臣们结党营私,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自然也不除外,而当年的黎贤,虽然还不是国相,但也是皇兄的一个小小的助力。
皇兄来宫里看望自己的时候,在深宫中无趣乏味的自己哭着嚷着要皇兄带自己出宫去,在自己的软磨硬泡之下,皇兄终于答应了要偷偷带着自己出宫,却告诫自己无论在宫外知道了什么也不能说出去。
没想到,那一次,皇兄带自己出宫,就是去见黎贤,一起商量事情。
在酒楼里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袭月白锦缎,只一眼,还以为是见到了戏里的神仙,儒雅的气质,挺拔的身姿,像是泉水激石,扣人心弦,让自己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