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认识?”
“粮城县有个郑屠户你知道吧?”
“哦哦,认识。他到我家买过磨刀石。”石匠说:“不对啊,我觉得他虽然杀生过多,顶多来世投胎时投的差一点儿,不至于永世不得超生吧?”
黑无常说:“你有所不知,这郑屠户杀生是一方面,杀生是大罪过,来了地府那是要受重刑的,但是不至于永世不得超生,我们要磨他的原因是这个郑屠户仗着自家势力强抢民女。你不在粮城住,这个事儿你不知道。抢了人不说,还因为那女子的哥哥反对,打死了他。这个屠户,一辈子没有做过善事,加上杀生、杀人,所以我们才这样惩罚他。”
“我呸,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还以为这郑屠户是个正经的人,没想到……唉,活该,捻死他!”石匠又问到:“这第三个人呢?”
“第三个人可就更有意思了,他接着别人发家致富却恩将仇报,我跟你讲讲啊,在去年小雪那天,这个——”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白无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我跟他说说工钱的事儿。”
“别工钱了,要行刑了,还不快去帮忙!”白无常对石匠说:“你去那边等着。”
黑白无常带领着众小鬼押着两人来到刑场,白无常说石匠是凡人不能靠近,所以石匠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两人正是胡县长和郑屠户,第一个被抬上磨的是胡县长。两个小鬼摁着他的头,把他塞进磨眼里,十余个小鬼一齐推动大磨,费了很大的劲才转了三圈,石匠看到磨缝里流出了血,胡县长的叫声响彻整个地狱,估计连正在休息的孟婆都给吵醒了。石匠又看着他们捻掉了郑屠户,这个行刑过程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一个人就得磨几百圈,石匠心里暗想到:可千万不能做坏事,太惨了。
“石匠兄弟,我们带你回去。”黑无常刚刚参与了磨人的行动,帮着小鬼们一块推磨,满天大汗的他告诉石匠:“阎王正在等我们。”
又来到了正殿,石匠还是在外等候。他忽然听到里面说什么“小雪之日”、“姓周的”、“革命党”、“梁宏昌”、“恩将仇报”之类的话。
……
听到这里,周老爷汗毛都立起来了,手里的茶杯也跟着抖,石匠问他:“老爷你还好吧?”
周老爷擦擦汗,对石匠说:“我以前听说过地狱,但是头一次听到如此可怕之事,难免有些害怕。你接着讲即可。”
……
不一会儿,黑白无常便从阎罗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卷轴:“这就是工钱。”
“这个是什么?”
“这是一幅画,但是你是凡人,不能把它带走。”黑无常说:“所以你一定记好了,要去你家厨房最西边那根房梁上取,拿到当铺去当掉,最起码能换几百块大洋。”
石匠在黑白无常的护送下回到了人间,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老婆孩子在旁边侍候着。
“我躺几天了?”
他老婆告诉他已经五天了。
……
“之后我就去了厨房,果然找到了这幅画,这不,就拿画来找你了。”
“难道你五天五夜就滴水未进,粒米未吃?”周老爷问。
“可不正是吗!我拿了画就立刻过来了。”
周老爷心里深知,石匠所说的第三个人正是自己,不用说别的,单是“小雪那天”和“恩将仇报”,他便已经心知肚明了。
“伙计,取一千块现大洋来。”不一会儿,周家的伙计拿来一张银票:“老爷,柜上没有现成的一千块。”
“这个也行,石匠兄 就麻烦你自己去兑吧。你觉得一千块可以吗?”
“他们告诉我这幅画也就值几百块,一千块实在太多了。”石匠说。
“是只值几百块大洋,多出来的是我报答你的我得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你拿这些钱去做生意,当今这乱世,靠手艺不好混。”
石匠像周老爷再三道谢,便回去了。石匠走后,周老爷又叫来伙计:“快把咱家钱都拿出来,凑一凑,能拿的都拿出来。”
“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叫你去就快去呀!”
……
周老爷回想起十年前的小雪那天,他的故交梁宏昌从国外归来,回到了老家金桥镇,一到镇上,便直奔周家,周老爷见七行色匆忙,料定必有大事。
“梁兄!这是怎么了?”
“周老弟,你不知道吗?这外面闹起了革命,轰轰烈烈。”
“这大总统都上台了,还革谁的命啊?”
梁宏昌道:“我在国外学习了这么长时间,我懂现在的形式,如今的新政府,代表的不是人民的利益,可以说,这次革命不彻底、不成功,胜利果实还是属于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对人民毫无益处。”
“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周老爷问。
“你听我说,我现在已经把所有家当转移到了你家来,我要拉起一支队伍,搞一次农民的起义。”
“不是兄弟我说你,亏你还是留洋回来的,现在人民刚刚经历了战争,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这样岂不是会让这天下更乱?还怎么代表人民?”
“现在官府的人正在逮捕我,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啊?”梁宏昌话还没说完,只见外面来了两个官府的兵:“不许动!”
“老周,你……”
“当今这乱世,自己能活最重要,官府是最不能得罪的。人民?人民能给你江山还是金银?你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我们只有一起维护富人的利益,才能活下去,不如你我联手,加上我的势力和人脉,别说什么起义,天下都是我们的。”
“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你错了,我没变,我一开始就没站穷人这边,也根本没打算站穷人这边。”周老爷对两个押着梁宏昌的人说道:“按你们胡县长的意思办,动手吧。”
“县长说押回去的路上直接做掉。”
“你们押不回去,他梁家的势力怕你们两个兵不成?再者说,老百姓这关你们也过不了,就在这儿动手吧,押到后院去。”
……
梁宏昌身中数刀,血流遍地,一场革命的萌芽就这样被扼杀。周老爷觉得,如果让官兵把梁宏昌的尸体抬走,难免引起他人注意,近年来,梁在百姓之间宣传新思想,倍受爱戴,如果人民知道了是自己和胡县长联合设计杀死了梁宏昌,难免会引起民愤,对周家的名誉也不好,所以周老爷让两个官兵把梁宏昌的尸体扔进了自家后院的井里,后找人把井填上,于是梁宏昌便永远“失踪”了,有人问起梁宏昌的下落时,他便只答道:“到南方参加革命去了。”再后来又是“参军了吧”、“被捕了吧”,再后来也便没人问了。
周老爷把梁宏昌积累的财富,革命的本钱据为己有,他通过这些财富打通了不少关系,创造出了更多财富。周家的产业本就是在梁家的帮衬下发展起来的,因为阶级斗争,周老爷亲手断送了恩人的生命。后院的井很快就填上,心中的愧疚却缠了他十年。
十年后,报应果然来了,石匠所说的胡县长正是当年与他一起谋害梁宏昌的人,就在不久前,这位胡县长突发急症死亡,而他以前不曾得过什么病,这难免让人感到不太对劲。还有郑屠户,是不小心掉在河里淹死的,这两个人死的非常突然,正应了石匠所说,应该是被小鬼索了命。
周老爷越想越害怕,如果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也会像胡郑两人一样,被小鬼带走捻了去。
所以,周老爷便开始行善,把自己的积蓄全都散了出去,穷人们也表示非常感谢,周老爷本以为自己做了善事就能逃过一劫,没想到过了几天后,石匠又登门拜访。
“周老爷,坏了坏了。”
“石匠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阎王说把地府的事情告诉你,是泄露了天机,要拿我的命。”
“什么!那你告诉他,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做错的事,要拿命拿我的命,我血债血偿。”
石匠忽然笑了:“周老爷,其实我这次来,不是因为这件事。前几天我泄露天机,黑白无常又来找了我,阎王说,让我来试探你一下,如果你真的是诚心悔过,就饶你一命,要单单是分发点银子,照样会索了你的魂魄去的。”
“啊?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建议你去官府投案自首,将这件事情澄清,并且在填上井上立碑建庙……”
“你是如何知道这井的事?”周老爷慌张的问道。
“黑白无常都告诉我了,包括你做了什么孽,该受怎样的惩罚……我都知道了。”
“好,多谢神人指点。我这便去自首。”
“慢着!”周兰突然带着几个仆人拦住了石匠和周老爷:“给我绑起来!”
仆人立即绑上石匠,周老爷连忙喝止道:“你这是做甚?”
“爹,他只是想骗你钱。我都知道了,是三妈妈告诉我的。”
“胡闹!你爹杀了人,就得偿命。”
“但是这个石匠是来骗钱的,也得告他,而且他还偷窃。”周兰说:“我就来讲讲他是如何行骗的。首先,我那天听到你们的谈话后,便调查了这个石匠的底细,他的父亲是我们府当年的仆人,而且是去年中秋死的,你忘了吗,我们的画是中秋之后几天丢的,他的父亲死之前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他,而他的第一步正是从这个画开始,首先,他需要想办法偷走我们家的这幅画,而且要让画丢的离奇一点,至于他用什么手段我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偷到画之后接着行事,一点会引起怀疑,所以他又等了一年,一年后,他找准机会,在镇东集市上演了一出戏,这出戏就叫小鬼索命。”
石匠盯着她,说:“你怎能这样诬陷我!”
周兰不理会他,说道:“你只不过是装个死,那些郎中也是你自己雇的和你一起演戏的吧?一个石匠、一个下层社会的人病了,哪有那么热心的医生?”
“医生善良怎么了?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的也有,和我不一样的也有,但是人们确实都和你一样,都要为钱行事,不给医生钱医生是不会白给你看病的。你演这出戏,就是要给我父亲看。”
“他当时又不在那儿,他在茶馆里又看不见。”
“你怎么知道他在茶馆里?难道这也是阎王告诉你的?”
石匠有些慌了:“是……对,就是!”
“哼,阎王这么厉害,你还回人间干什么?你干脆在地狱里干活算了,还能通晓天下所有事情,这么好的地方,不去白不去。”周兰看了看父亲,周老爷的脸色也很难看。周兰说:“什么地狱、黑白无常、阎王,这都是你自己编的罢了,不过最后你竟然要逼着我爸去自首,说明你不只是为了钱吧?你这年龄跟我爸差不多,是不是当年革命党起义的事情和你也有关系?”
“是有关系!”石匠说道:“梁宏昌是我的恩人,是你们周家,害了我的恩人。他救过我的命,我本想跟他一起起义,没想到他不见了,我以为他丢下我们自己去了南方,我就去找他,也没找到,没想到,是死在了你们手里。”
“胡县长这几年对革命党和梁家的打击,让梁家渐渐没落,这便是你毒死胡县长的原因吧?还有郑屠户,他抢民女还杀了人,抢的杀的也是梁家的人,所以把他灌醉推到河里的也是你吧?”
“你怎么知道?怎么可能?”
“其实我也没拿到证据,不过你自己既然承认了,我想证据也就无所谓了。”
“是,我承认了,我要杀光你们,我要——”石匠突然挣脱了仆人,朝周老爷扑了过去,周兰和仆人赶紧保护好周老爷,没想到这时,石匠拐了个弯,朝着柱子撞了过去,“老子杀不了你,老子的魂也得缠在你家,做鬼也不放过你!”
……
周兰虽然有意保护父亲,但她也看清了社会的黑暗,越来越觉得梁宏昌叔叔是对的,唯有新思想能救国,保守是没有用的,于是她便离开了家,投身革命的热潮中。周老爷几年后病逝,或许去真的地狱的石磨里面了吧。
……
【作者注:当年,我姥姥给我讲这个故事,没有后半段,她告诉我一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道理,在研究犯罪心理的过程中,让我以平静的内心去看待黑暗。致敬姥姥,致敬心地善良的每一个人。《杀死那年冬天》,心理学与言情推理的结合,正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