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响起“哗哗”的水声,渔船渐渐多了起来。王金山坐在苗红麒的小船上,看着他缓缓地摇着橹,听着船橹拍打水面的声音,湖面上的一切是那么美好。然而,苗红麒后面的故事慢慢地把这山村水寨的诗情画意冲淡了,变得凄凉而悲壮:“王国槐把大槐抱回了家,可藏天凤告诉了他一个噩耗……”
那年的饥荒,藏师傅从粮库的一角发现了老鼠堆里的豆子,他认为被老鼠啃过的大豆还不至于犯罪,就捡起来吃了!半夜里口渴得厉害,喝了半桶水。大豆遇水就生长,下半夜,他的肚子大得像蛤蟆鼓一样,剧烈的疼痛使他在仓库里打滚,喊叫。或许是工作的人们睡死了,或许是藏师傅离他们太远了,谁也没有起来。
等天亮的时候,这位曾经南征百战、爬雪山过草地的老革命战士,在生命的极限的考验面前,终于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仓库里有那么多大米、小米,瓜干,就是吃生麦子也不至于老鼠吃过的……他有这个条件,他却饿死了!”王国槐悲伤地说。
在场的藏天凤流着泪水说:“他死前留下了一封信,信里夹着一张欠条……”王国槐见她难过,接过信和欠条替她说:“欠条上记录着一些小米、大豆。这些都是他借给咱和社员的,他说是他吃了!他给政府留下的信里,要求放粮。还说,他能够南征北战解放祖国,却不能保护饥饿的人民。他欠下的粮油,他的子孙一定还给国家。”
“可是,这样一个好人,汉向明还要写信告他,据说还要追究责任。”藏天凤已哭不成声了。
“我去说明。我不能让他背这个锅!”王国槐要走。
“回来!”藏天凤喊住了男人,劝道:“你不替我想,替金山想想吧。”
“这是为什么啊?”王国槐的拳头砸在土墙上,洒下一片尘土。
苗红麒抹着眼角的泪水,见王金山和藏大槐泣不成声,只好暂停他的故事。说:“汉向明为什么告他?汉家也去找过藏师傅借粮,但藏师傅听说汉向明告武装部把藏天翼抓了。藏师傅不但没有借一粒粮给他,还羞辱了汉家一番。”
“那后来呢?”王金山问道。
“在那饥饿的岁月,别说隆重地举行送葬仪式,恐怕连最简单的土葬都没有谁去完成。白如雪就找本家族的人简单把他埋了。”苗红麒继续讲下面的故事:
那一年藏天翼在叔父臧天山的帮助下从武装部释放回家,当他听说妻儿的事,磨刀霍霍地跑到汉家。汉子麟的父亲汉光耀早有防备,没有计较,反而放走了藏天翼。连气带羞辱的藏天翼离开了大槐镇。
人都饿死了,公社的粮库还不放粮,汉老爷去县里请示还没有来。大槐镇的青壮年大都在开山、修渠,一些老年人组织妇女、儿童外出讨饭,起初三五成群,后来发展到几千人拥挤在御龙河的渡口。
当时在公社有一官半职的藏天山等人认为这是给党、给政府抹黑,就在奔往渡口的地方设岗拦堵,谁也不准外逃。臧天山带领自行车队在御龙河畔来回巡逻,但无法忍受饥饿折磨的群众越来越多。
“家里揭不开锅,公社不发救济粮,还不让讨饭,让人活不?”虽然饥饿已经让他们没有力气呼喊,但这声音就像在沉默的人群里响起的一声炸雷。
藏天山立在人群中,拿着话筒高喊:“父老乡亲们,我代表大槐镇公社讲几句话:目前,有些人说:人民--公社把农民掏空了,吃光了!我看都是胡话!屁话!是别有用心的人煽动的谎话!他们就是企图把这场灾难泼给我们的党、我们的最高领导人。旱灾、涝灾、台风和姓什么赫--鲁盐卤的集团又乘人之危,才有了这一场旷世*。请人民相信:我们的党是压不垮的,人民是压不倒的。好多的重要领导好几个月不吃肉,还吃红薯,我们吃点野菜算得什么。”
“哪有野菜啊?”有人嘟囔了一句,顿时整个人群沸腾了。
“乡亲们!静一静。这几年,我们出现这样那样的困难,因为没有能够按党的正确路线去走,却像一个醉汉形左实右。连老人家都没有肉吃。肉不香吗?不好吃吗?因为他老人家想着我们哪!有这样的领路人,有这样伟大的党,伟大的民族,任何困难都是可以征服的!全党、全国军民团结如一人,我们要咬紧牙关,勒紧腰带,忍饥耐寒,谁也不要怨气,更不能泄气,这才是中国人的血气、骨气、志气和勇气。大家回去,相信党和政府,会尽快解决吃饭的问题。”
群众经他这么一说似乎心明眼亮,听对岸被赶回来的人说,对岸的渡口,县城各个路口都设了岗哨,汉老爷已经去县城要求放粮了。群众无可奈何地陆续离开,沿原路返回,他们把一线希望寄托在汉老爷的到来。
汉老爷没有来,御龙河公社马奔腾也被停职检查,暂由藏天山主持工作。藏天山并没有认识到缺粮造出现人死亡的严重问题,反而认为是有人将粮食瞒藏起来了,于是决定在全社开展反瞒产运动。
藏天凤的卫生所,去看病的人很多,他派人以病人的身份进去监视。
来了一个病人,面黄肌瘦,藏天凤把过脉,看过舌苔,无奈地说:“没有大碍,有两碗粥就好,可惜到哪里找粮食呢。”谁知那病人却说队里有粮食,在场里圈着呢。
藏天山听到了这一消息,对各大队书记进行拉网式地整,有的连党员都被开除了。后来,由藏师傅的死追到汉子麟,说汉子麟借工作之便,纵容儿子和父亲闹事。
汉子麟联合几个大队书记,联名给县里写血书。
藏天山专门让邮局把关,凡是反映的信一律扣押,不足三天整个大槐镇被扣押的人民来信上百封。还派人去县城将汉老爷追回,还承诺只要配合“反瞒产”会议,他保证粮食的供给,让上面马上放粮。
大槐镇公社“反瞒产”现场会议在槐树林大队召开,汉老爷信以为真答应了他,并在台上作了典型发言:“苏修掐人民群众的脖子,台、美相互勾结企图光复大陆;国内地富反坏右妄想变天,让我们劳苦大众受二茬罪。我们一万个不答应!我们开山,修渠,造良田,都需要粮食;干这些事儿,没有粮食一样干不了!可是他们说人饿死了!要饭了!能信吗?不能!”
下面举手高呼:“不能!”呼着一些喊过千百遍的口号。
藏天山接过汉老爷的话说:“我们还有粮食,不像有的大队吵着要逃荒要饭。我们是新社会,新国家,新制度,不会像万恶的旧社会,没粮食吧。因为,我们的粮食要好钢用在刀刃上,要革--命!”
群众的誓言毫无力气,因为他们忍着饥饿。
“没吃饭吗?”藏天山喊,也没了力气,肚子叫的欢!
藏天山原谅了没有力气喊口号的群众,但对汉老爷还有追究……
苗红麒的故事讲到这儿,湖面上起了风,温柔恬静的湖面受大风的影响而变得凶恶了,且风声不绝于耳,如一首悲壮的哀歌。
“大家不信可以随便看嘛!”藏天山下令。
“义父!不会真的有粮食吧?”王金山问苗红麒。
“怎么会呢?有粮食怎么饿死人呢?”苗红麒说,“这是藏天翼为了报复汉家设的一个局。”
参加会议的领导来到槐树林大队的仓库里观看,一个个傻眼了:仓库里的粮囤满满的,都圈着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