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见势不妙担心汉大伯和藏大槐打架,要是被槐树林、金槐湾的汉、藏两族看到,也许一点小事会酿成大祸,急忙赶着马车想去找王金山,结果被汉大伯拦住了,“你回去喊人,大伯在这儿看着。”
“天都快黑了。坐车快回家吧。”方圆关心地说。
“今晚,我就睡这儿了!”汉大伯坚决地说。
“那是你的事!夜里闹鬼别怨侄女没给你说。人我不会喊,饭我不会送。”方圆以为这样可以逼汉大伯离开,没想到他开始到处找些干草铺在整平的地方坐在那儿了。
藏大槐带着几个孩子将划了坟茔上的土重新修好,然后给孩子们放了学。方圆带着汉向来、汉向前等汉家孩子回家。
夜,黑漆漆的,一个个灯头大小的圆球亮亮的,大槐树下开始闹鬼了。七八个年轻漂亮的妇女,一步步蹦上了还未整平的地方,妻子蒙槐香哭喊着那是她们的地盘,怎么好建学校呢;一会儿大喊将来被孩子们踩着憋屈啊!
汉大伯不仅看到了妻子和“女鬼”,还听到了她们的谈话,睡梦中还有死去的汉老爷托梦说:“成千上万的人要踏着他们的头上,还是搬家吧!”
东方出现一抹紫红色的朝晖,像刚刚起身的太阳霞光四溢,把整个世界照得通亮。又到了周末,王金山顾不得休息早早起来到昨天整地的地方看看:一片薄雾轻轻地萦绕在一座座坟茔之上,那爬满小草的坟好像一个个窝头扔满了院子。那座被孩子们刚圆好的坟前,汉大伯倚在上面,满脸的胡子沾满了春天的露水,看来他一夜就守在这儿。
“汉大伯,您怎么睡在这儿啊?这样对身体不好。”王金山很关心地说着,去扶他起来。
“我们是土里长大的农民,不是你们知识分子娇惯着。再说,我们有老叔在下面庇护着,康健着呢。”汉大伯拉拉胳膊,那身体硬朗朗的,经一拽还啪啪地响。
“这是汉光耀,汉子麟家父的坟?”王金山惊讶地问,“他也算是长辈,为何埋在这个位置?应该往上的位子啊!”
“你好像懂,又不懂。这是头枕东南沂马山,脚踏西北御龙湖。上面多是蒙家的坟,汉老爷因为蒙家走的,不想和他们走的太近,所以另开了坟。”汉大伯一指着坟茔一边说,“这儿是汉子麟的女人,这儿是嫁给向明的姑娘,这儿婴儿坟,我的女儿燕燕……”说道燕燕,汉大伯沧然泪下。
王金山想让他散散步心情会好一些,就安慰他:“您老到处转转吧。回来吃早饭。”
“饭就免了,气都饱了。”汉大伯不想走,和王金山说理:“我们汉家让你在庙里教书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你们想在坟茔上做事一定不行!”
“我们没有要动迁坟的意思,就是动迁也要蒙书记、汉副书记同意,我一个民办教师哪有这个权利?我只是执行教育局局长的指示在这搭建一个工地指挥棚。”
“清明来上坟的时候,看到你动了土,我能忍,可汉家饶不了你们!”
“孩子们提前填土这是汉家祖先的荣光和后世的福祉啊!”一位戴眼镜、黑礼帽,留着中年胡,穿着黑长褂的瘦高个男人走过来。
“你谁?”汉大伯问那个男人。
“风水先生!”那男人应道。
“如果你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信你!如果敢在汉老爷面前胡言乱语,就让你快走!”汉大伯望着来者喊。
“信者有不信者无。风水这文化瑰宝你别不信。人来时一躺三位先生也:教书先生,专管大脑聪愚也;大夫先生,专管人体康衰也;风水先生,专管阴阳两界命运也。既然有一个神母堂和夫子庙,就不应该埋去世的人啊!活人和死人挣地。办学校最好,学校是为了孩子前途,有一个好坟墓必定庇护子孙。这活人、死人挣地还不知一次。还都是两败俱伤。”
“先生,你说该怎么办?”汉大伯急切地问。
“这儿虽是风水宝地,但是活人让了死人,男的不是无妻,就是三房五房,而且好出事端;女的不是夭亡,就是过第二道门槛。家有大院内有书房,世世代代让人教书,这是死人让了活人,书声琅琅,所以这家里的子孙不是做官人,就是人间大富翁啊!”
“动迁的事大,我现在不想问及;破坏坟茔的事,你帮我看看。”汉大伯指着汉老爷的坟茔说。
“是不是孩子们动的?最好是这儿的学生动的?”
“是!”
“说明后代多出读书郎啊!”那男人又说,“最好是外姓人更好。”
“怎么说?”
“你家里的人在外处处有贵人啊!你想想一个和你们毫不相干的人帮着你家添清明坟,这不是帮你们吗?”
汉大伯觉得这先生说的有理,突然想起昨晚的梦,说道:“好多的先人在下面被孩子们踩着憋屈。”
那先生一听接着问:“是不是一群妇女来到整平的地方,一会儿哭喊着那是她们的地盘,怎么好建学校呢;一会儿大喊将来啊? ”见汉大伯不停地点头,接着忽悠,“按现在的解梦科学上讲,梦里的东西和现实往往相反,比如梦中的女人,就是现实中的爷们,也就是那几个划了坟的男孩,将来必成大器也!你听到她们喊,孩子踩着她们憋屈,说明阳长阴消,你们家里将出读书的官人和富商啊!这样的好事,你们不拿出诚意感谢孩子,感谢学校里的老师,怎么还来找理?这与你家是书香门第不不符啊!”
汉大伯一走,风水先生抹了礼帽,摘了眼镜,取下了胡须。王金山一见哈哈大笑,一把抓住白云鹤的手,惊叹道:“以后别拿这迷信忽悠百姓了,咱们是教师!”
“不管怎么说,他是不是信啊!”白云鹤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和蜡烛头,着,说:“将肥皂泡往空中一吹,再摇晃点燃的蜡烛,烛光映在泡泡上,我再捏着鼻子装着女人一喊……”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宣传封建迷信!”王金山狠揣了王金山一拳,愤愤地说道:“把脑子用到正事上,时时刻刻、处处地地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白云鹤禁不住一笑,那颗大牙露出了嘴唇,说:“我们就一个人人不待见的民办教师!连个媳妇找不到!我在地北那阵子多少姑娘围着我转啊!”
“那你走啊!”王金山淡淡地说。
“当初还不是你请我回来?”白云鹤嘟囔着。
“你走啊!我不会去请!”王金山生气了。
“你还真生气了?”白云鹤赶忙说,“对不起,以后什么事都听您的!”
“昨天的地没有整完,继续整啊!”王金山喊道。
“今天孩子不在啊!”
“用马!”
“马儿被汉二叔借去扶红薯沟了!等明天吧。”
“明天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会有什么事?当天的事当天解决。”
“那怎么办?”
“人拉!”
白云鹤十分的不情愿,但看着王金山的样子乖乖地把绳子拴在铁犁上。
王金山掌着铁犁,白云鹤拉着,刚犁了几圈白云鹤就大喘起来,幸好汉向前、汉向来等几个大孩子过来拉了个偏绳。
他们一步一步地拉着,尽管沙土里暗藏着石块,磨破了学生的手,勒红了老师的肩,没有一个叫苦,那是什么样的精神啊!当犁向汉子麟爷爷的爷爷的坟前,那犁再也拉不动了。王金山将犁慢慢将犁绕过去,然而等下一趟回来的时候,又是寸步难行。这时候,拉犁的就有人说那地下的人死得冤。
王金山抹一把汗水再绕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圆带着三位姑娘加入到拉犁的队伍里。在地头还有五六位姑娘等待着,手里都拿着绳子。
晌午的太阳还有一些热,姑娘们拉了几圈,那稚嫩的脸蛋和细长的胳膊就晒成红色的了。等到了东头转弯的时候,王金山不忍心了,他用石块剥着铁犁上的泥块,笑呵呵地说,“我们稍稍歇息一会儿吧。”
同学们各自撂下了绳子到地头去团泥块玩耍,但方圆还干劲正酣,把等在路边的姑娘喊过来拉。
王金山扶着铁犁想起了他的野马儿, 那洪亮而悠长的马鸣声似乎仍在大山里回荡,那脖子上那颗清脆悦耳的铜铃声,“叮——叮——”地响着,由远到近,像一根极细极细的金丝,鼓动大家的耳膜。接着,马儿那熟悉的汗气味儿先扑进了王金山的鼻子——马儿带着一片红云向这边奔驰。
阳光温婉地照在马儿的身上。王金山伸手去抚它的头,它突然甩甩头用又大又圆的黑眸子瞅瞅太阳。王金山把脸贴向它,它干脆扭过头,啃着地上耙出来的小草。王金山拉拉绳子,念叨:“你帮人家扶红薯沟,累了!但这大地有你咱不能再累姑娘吧……”
马儿乖乖地被王金山套在铁犁上了,它迈着矫健的步子,打着响鼻,摇着垂地的根根分开、很舒展的尾巴,嘴里不停地噘着。
大地被太阳阳气腾腾的……一块偌大的草地,一犁又一犁地被翻上来,草被埋下去,像蚕做茧一样,细细密密地将它一丝不苟地织好,从这头延伸到那一头,王金山和马儿的脚印排满了土地……
这时候,汉大伯跑过来喊:“王老师,红薯沟都耕多半了,马挣了套子跑回来了!”
“吁!吁!”王金山喊住了马儿,心想帮人帮到底,又不忍心让姑娘们帮忙,就说:“耙平了地还要去镇子里拉篷布。马儿,明天吧,你用一天。”
“有这么多姑娘坐在一旁看风景啊!闲着没事儿容易多事!”汉大伯不容王金山再解释,就把马儿卸了,补充说:“我家地里找人帮的忙,他们等着呢。篷布,我收工回家的时候帮你拉过来。”
好一个汉大伯!想一想早上汉大伯能答应学校整地,就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汉大伯然后让汉大伯将马儿牵走。
没有了马儿,方圆等姑娘们使着蛮劲。
过午的时候,铁犁像是掘到棺材了。姑娘们立刻把绳子扔了,她们一定从那铁犁的“咔嚓”声想到了死人,又从死人联想到鬼魂,一口气跑出了老远,那脸色一个个变得蜡黄。
找到事情的真想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结局,这样可以给姑娘们一个无神无鬼的科学教育。王金山试着将铁犁搞出来,发现了一个染上绿毛的铜器,他担心用工具会破坏它,就用手去扒沙土。
“这活儿要细心,女孩比男孩强。”方圆过来伸手要扒。
“血!手起泡了!”王金山看到方圆的手掌。
原来方圆拉犁的时候,那细细的、嫩嫩的手和手的麻绳缠在了一起。王金山看到她手上鲜红的血迹忙停下了活计,一把抓过她的另一只手翻过来,问:“谁让你使着蛮劲?”
“那你为何把马儿借人家啊!你只顾张犁,哪管我们姑娘的死活……”方圆满肚子怨气瞪着大眼睛望着他。
王金山心疼地说:“谁让你们过来的?”
“我们不就是想跟着你读书吗?”方圆抓过一把鲜土按在血泡上,然后也去扒沙土……
二人扒着扒着手就碰到一起了,原来这青春男女的手在一起是这种的感觉,他们相视一笑。
等白云鹤拿过了铁锨挖去周围的土,王金山把东西搬了出来----一口上了绿毛的大钟,带着古色古香的味道。王金山拿起一块石子,“铛!铛—”敲了两下。
白云鹤将大钟挂在了大槐树上,铛铛,铛铛铛,清脆悦耳,向周围传播出去。白云鹤一遍又一遍敲钟;方圆高兴地要跳起来,那漂亮的大辫子摇摆着,好看极了!姑娘们也跳跃着,欢呼着:“夫子庙有铜铃了!”
汉向前等男娃子们跑出夫子庙,沿着河边,大街小巷一边跑一边喊:
“坟墓里找到铜铃!”
“学校有铃了!”
……
王金山敲响了编钟,那钟声低音浑厚、沉雄飞扬;高音昂扬,震天惊地,向御龙河两岸,向大槐树下每一个村庄,每一处学校传播出去。
孩子们像士兵似的听到号令一样跑到大槐树下,渴望着看着大槐树上的铜铃,像倾听花开的声音品味铜铃的妙声。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块铜铃属于国家文物,被夫子庙的老师当做了上学的钟!谁也没有想到不久不翼而飞,更没有想到二十年后,这儿成为大槐树文化博物馆,它被珍藏在这儿,成为农村教育发展的历史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