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叶寒他们二人回到小村庄的时候残阳夕照，斑斑点点洒在了叶寒的身上。

红茵有些乏力，走路都有些不稳，但却兴致满满，她买回来了很多好玩的，边看边数。

“红茵。”

叶寒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向村头的那做大理石桥，秋意给这里添上了一抹不一样的美感。

“怎么了，主人。”

红茵转身，慕云缭绕，落日余晖映照在了红茵有些婴儿肥的脸上，眼瞳中映照出了叶寒自己的倒影，三千青丝随着威风稍稍浮动着，叶寒竟然一时没有想起要说的话。

叶寒微微一愣，修长的手指指向一坛清波，几片枳花轻轻浮在水面上，清澈的水潭就像——红茵天真的眸子。

“将鱼养在这里，如何？”

红茵看了看绿波，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叶寒手中的荷包，读了嘟嘴。

“啊？”

叶寒有些无奈，但还是慢慢地给红茵解释着，小姑娘想通了就好了，否则按照她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不知道哪天又要给叶寒说她的小鱼儿怎样怎样了。

“后天就要走了，放在家里是根本不会养活它们的。”

红茵瘪瘪嘴，但好像是这个道理，自觉拿了叶寒手中的荷包，解开细线，缓缓倒入水中。

“你叫小寒，你叫小茵，我和主人会回来看你的。”

叶寒嘴角抽了抽，他和一条不起眼的凤尾鱼重名了。红茵可不管这些，看着两条有些留恋自己的小鱼，红茵也舍不得，两只小鱼成双成对地游走了，背影也是欢快的。

“这就相当于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叶寒没有想到的是红茵给小鱼取名竟然是因为这个。

“傻孩子，我们会回来的。”

“回来吗？”

“是的。”

叶寒和红茵多少年后都曾多次回来过这里，可惜都只是物是人非，来到这里的人，孑然一身，没有了当时的安静和谐，当红茵再次看向这片故土时，已经没有了那个牵挂的人。

“走吧。”

薄暮冥冥，二人的背影有些萧瑟，却透露出看不出的坚定和决绝。

这大概是他们度过的最后一次安宁的夜晚了。

一天后，是叶寒给红茵定的生辰，也是月圆之日，人长久月长圆，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奇怪的念头。

接下来的一天，红茵很乖巧地自早到晚都在家里坐着，临摹一些大家的书法，看了一些被叶寒称为陶冶情操的《诗经》，也拿着一把比较普通的竹骨伞胡乱的练了一些步法。

叶寒早出晚归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直到红茵有些饥肠辘辘地找了许多水果后，叶寒终于回来了，看到那只饿得有些脱力的小猫趴在床上的时候，不由得笑了笑，他竟然忘了给她准备点吃的。

八月十五，这是红茵盼了好几天的日子，一开始知道这天的月亮特别圆，所以一直想看看，后来是因为这天变成了她的生辰，天天想着及笄哪天会有多好多好。

在小村落里，也没有太多的礼仪约束，也不需要什么座无虚席的盛大宴会，也只不过是二个人走一走程序罢了。

早上刚刚起来，红茵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就被叶寒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出来，红茵倒也是配合。

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起身洗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看着铜镜中叶寒正在看着自己，她转身笑了笑，虽然有些生硬，但也比第一次笑的时候好看多了。

叶寒微微一愣，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熟悉的脸庞。

“一会儿要洗一下头发。”

“嗯。”

红茵自己将三尺的青丝洒下，顺着早上的阳光，斑斑点点，柔亮的光泽让哪个女子不嫉妒。

叶寒端过一小盆水，用手轻轻绾起青丝，红茵闻到了淡淡的清香，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随口便问了一句。

“主人，这是什么水啊？”

红茵微微侧了一下脸，一缕发丝不老实地逃了出来，叶寒动作有些迟钝，将青丝别了回来，细声说。

“嗯，梨花泡的。”

叶寒看着水中还漂浮着一两片花瓣，许是自己刚刚漏下的，用另一只手将花瓣拿出。

“这个季节还有梨花吗？”

红茵倒是不依不饶，像是要发挥她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叶寒也倒是顺着红茵的意思解释了一下。

“春天留下来的。”

随后二人无言，但却也不觉得尴尬，可能是冷清惯了，梨花的味道慢慢沁入了叶寒的心中，他不由得失落了一下，但失落也就这一下而已，随后眼中又重新如平常一般冷淡。

初秋的阳光细细地洒进了小屋里，曙光初露给小屋平添了不少暖洋洋的气息，虽然秋风有些萧瑟，二人的背影有些孤单，但红茵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整个世界。

叶寒轻轻舀了一瓢水，缓缓地淋在了红茵的头上，另一只手温柔地穿过红茵的发丝，湿漉漉的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了澈净的印像，阳光穿过水柱，如同彩虹般的光芒。

叶寒竟然也是被这一幕定住了，他是画中的人，不是画外的人，怎么会被自己的动作而见到了自己的灵魂。

红茵自是觉得很舒服，等到叶寒帮她洗完了头发，感觉整个人都散发着梨花的香气，粗茶淡饭又如何呢？就这样，度过余生也好。

红茵不知道为何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却又很快打消，她不是寻常女子却奢望平凡的幸福，这怎么可能实现呢？

叶寒帮着红茵将头发束好，用梳洗的锦布擦了一下头发，就转身出门了，红茵都不明白为何叶寒要出去。

叶寒出门之后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红茵，却有不知道多少的回忆缓缓涌来，那个女子，当真与红茵相像太多，他刚刚竟然恍惚间看到了那个女子的模样。

等到头发干了，叶寒将红茵的青丝重新放下，红茵回眸看了一眼叶寒，叶寒什么动作也没有，闭上眼睛，思绪万涌。

那年初见，不知道是谁回眸一眼惊了浮生让他迟迟不能忘却。

经年初见，不知道是谁回眸一眼洗了铅华让他迟迟不能平复。

叶寒睁开眼睛，红茵已经回过头去，叶寒淡然笑了笑，可这笑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和落寞。

叶寒每天都会给红茵绾青丝，就算是红茵想自己绾的时候叶寒都制止了，因为叶寒看见过红茵自己绾了一次，歪七扭八，不成样子，他也就只能叹叹气，继续帮忙了。

每天一个主人主人的叫，他都搞不清楚谁是主人。

今天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叶寒仔细将红茵的头发梳好，仍旧是普通的双鬓，上面没有佩戴任何朱翠罗绮，按照真正的及笄礼，应该是在广殿之上将青丝放下，缀上首饰头面，以示成年，可这里只有叶寒一个人，也不必这么多的规矩了。

“红茵，你看看镜中的自己。”

红茵抬眸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少女，少女初立，脸上写满了青涩，又是素颜的装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却已经是有了倾国之貌。

叶寒将刚刚扎好的双鬓瞬间解开，如瀑的青丝瞬间而下，镜中的少女有些手足无措，没有了任何鬓髻显得更加懵懂，如出水芙蓉般清秀美好。

叶寒也没有管红茵的表情如何，将青丝放下，用一把桃木梳将红茵的三尺的长发绾起，编了一个云舞鬓，将平日里齐眉的刘海也梳了上去，用那青龙缠凤的簪子簪住，红茵看着镜中的自己，多了一份稳重。

叶寒转身将书案上的小包裹拿了过来，取出了一个冰水蓝的玉环卡在了单鬓的一侧，又将两朵白色梨花一样样式的卡子固定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取出天水碧的那套头面，一点一点地给红茵装饰上。

红茵看着镜中的自己，本来收敛的风华被珠饰慢慢显露出来，一点一点蜕变地风华无限。

“红茵，把衣服换上吧，那身云雁细锦衣。”

叶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已经将少女装扮完了，却不看自己装扮的成果，似是不关心一样别过脸去，并不想看到红茵的脸庞。

“啊？哦！”

红茵被自己的蜕变吓了一跳，不禁愣了愣，重新认识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回过神来，去床边找那身雪纺的衣服。

在最边上的小房间里，用屏风挡着，红茵将那身衣服穿好，衣服倒是合身，好像是腰紧了些，这衣服都是按比例做的，不应该是裁缝的问题，应该是她自己胖了些的问题。

红茵扭扭捏捏地走出来，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这衣服的款式，走了两三步后便流畅多了，推开屏风，从低眉转而抬头看向叶寒，叶寒也在屏风推开时抬眸看了一眼少女。

他只是想看一眼便不再看了，只是想怀念一下那女子的风华，可是红茵破茧而出的不凡，让叶寒心中猛地一颤，叶寒眼中有了一丝的惊喜，更多的却是有说不出来的震惊和苦涩。

仅仅只是这一瞬，他认为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女子，繁华落尽后，才看清这只是他的红茵，他眼中的变化太大让红茵都看了出来，随后恢复平静，红茵却仍很担心。

“主人，你怎么了。”

“没。”

还是很淡然的一句话，甚至这只是一个字，却难以掩饰他话语中的激动和颤抖。

红茵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拖地的长裙显得女子更加的端正，那一瞬间少女虽然有些羞涩的神情却掩盖不住那刹那间的芳华。

彼时正午的时间，阳光透过全开的窗户，尽数洒在了红茵的身上，浅蓝色的珠饰发出奇异的光芒，叶寒竟有些张不开眼。

秋水共长天一色。

少女一身的颜色都是素静的，没有妖艳的红色点缀，没有过多的珠饰缀余，没有高傲的脸色，却是更加的芳华绝代。

“红茵，过来。”

叶寒让红茵坐在自己面前，红茵乖乖的走到了叶寒面前，安静的坐下，闭上眼睛，拿着眉笔轻轻沾了些眉粉，一笔描到了眉尾，轻描淡写便勾勒出了一个精致的面容，朱唇微微一点红，女子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这一眼，便是澈净明通，惊艳了浮生。

这一瞬，便是皓齿明眸，散尽了芳华。

叶寒愣了一下，看着红茵，眼中却是有说不清的情愫不知道如何吐诉，红茵看着叶寒那平日里没有一丝波澜的眸子，在那一瞬间，眼瞳里的千变万化，让红茵有些应接不暇。

本来是惊喜后来是震惊，变成了难以置信最后只留下来了叹息，最终归于平静。

红茵被叶寒盯着有些不舒服，脸上有些郝然，不禁别过脸去，不去看叶寒眼瞳中的变化，她从未见过叶寒眼中流露出过这么多的变化。

叶寒也意识到了他自己的失态，微微咳了一声，将红茵领到了铜镜前，红茵看着镜中的自己，似是有些不相信，拿着指尖轻轻触碰了铜镜的镜面，只是触碰到了冰冷，于是她轻轻抚摸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可，也是冰冷的。

红茵转头看了一眼叶寒，叶寒的嘴角也轻轻挑了一下，红茵看到叶寒浅浅的笑，也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在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的笑。

还是有些不自然，略有些生硬的笑容，却是红茵发自内心的笑，这已经比一开始的尝试要好太多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叶寒也看着她，红茵不自觉红了脸，左胸处感觉有什么在悸动，却只是一瞬间，转瞬消失。

“我的红茵长大了。”

叶寒不自觉说了一句话，红茵抬眸看了一眼那个给了她生命，亦师亦父的男子，那个颠沛流离这一生的依靠，她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叶寒看见了红茵的这抹笑意，脸上的红晕不知道是胭脂还是什么，叶寒接着说到。

“我的红茵，真好看。”

红茵很高兴的接过叶寒手中的白玉小酒杯，转身跪在地上，一饮而下，对着叶寒轻轻叩拜。

叶寒知道这般礼仪，扶起红茵来，淡淡地笑了一下，红茵则是知道叶寒今日一定是心情不错，她几乎未见到过叶寒笑，今日竟然看到了两次。

她一直觉得叶寒笑起来很好看，哪怕只是轻轻勾一下嘴角，都是举世无双的美感，可这样的大冰块却偏偏不笑，每天就是这样淡然地看着自己，就像——

自己一样。

没有一点情绪的波澜，可不一样在，主人应该是真正的清心寡欲，所以什么感情都不会轻易地流露在言表上，而自己确是想做出表情却是无法做到。

“没有什么送给你的，这把伞，送给你了，无论是观赏还是用来防身都是上品。”

叶寒将一把淡蓝色的边袂的竹骨伞递给了红茵，上面用苏绣镌刻了淡黄色的花朵，花朵和伞的大部分都是白色的，白到了有些通透的感觉，只有花瓣尾出和伞边是被微微点缀了颜色的。

如水晕染了一些颜料烙印在了伞上，清新淡雅，却是脱俗的好看，红茵眼中掩饰不住的欢喜，左右把玩。

“好好看，谢谢主人！”

叶寒似是有些怀念地看向这把伞，带着一些惋惜的语气。

“这伞，名字叫做，梨花白。”

“啊，上面画的是梨花啊！太好看了！”

红茵眉眼弯弯，这个笑竟然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几年后的红茵再次想起这一幕，留下的只是惋惜，若是她能够听出叶寒语气中的叹息也不会一步错，落入谷底。

简单的吃完饭之后，叶寒并不准备给红茵卸下妆来，红茵也不着急，她自己感觉都美出了自己的新高度，对着镜子照过来照过去。

叶寒看见她这番动作，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晚上就要动身走了，还是收拾一点东西吧。叶寒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叶寒找了一个不大的小包袱，开始装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