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茵眉眼弯弯,笑得很恬淡,她只不过想给白木槿留下一个最后的印象,一个年长她几岁,姐姐的形象。
白夫人进门遣散了众人,也让白木槿回自己的木槿阁去了,留下来了红茵和陈妈妈,看样子陈妈妈是知道红茵要去皇宫的。
“红茵,就让陈妈妈这一天之内教一下你的礼仪,衣服我都差人送到你的小院子去了。这说不定还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呢,别灰心丧气,皇宫是多少女子想去都去不了的地方。”白夫人慈祥的笑着,她应该是预见了红茵在皇宫中会有的结局,现在留些温柔。
也是想回也回不来的地方啊。
红茵在心里暗暗地想,傀儡术不知道是什么,去了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若是真的好地方,白府定是会让白木槿去的,怎么会轮到一个小丫鬟呢;再说,白府的丫鬟这么多,为何会是我?这大抵是因为我的身世吧。随时都会给白家招来灭族之祸……
除了红茵,陈妈妈也重新审视了这个女子。这个即将要进入她刚刚离开的地方的女子,不由得很是遗憾。
少女初立,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白府的。出落地很是秀气,有着一副大家闺秀的典范,说不定是哪家小姐,最后家道中落才沦落到丫鬟这一步吧。皇宫,可不是个好地方,可惜了,这好好的丫头,要去那个鬼地方了。当今皇上又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不是什么贤明之辈,后宫的那位也不是什么好人,能在深宫待这么久,可想而知了。恐怕这小丫头,是有去无回了。
陈妈妈仔细的想着,打量着这个丫鬟,遗憾和可惜,浮上了眉眼。
红茵什么也没说,任凭白夫人和陈妈妈打量着自己,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却自有一番傲骨。
“陈妈,领着红茵回杂院吧,好好的教导一下礼仪。”白夫人连语气都放的温柔了些,或许是因为,红茵肯替自己的女儿去受苦而有些感激吧。
“好的,夫人。”
“多谢夫人。”
说罢,陈妈妈便领着红茵回到了杂院,陈妈妈的脚步细而密,一看便知道是深宫历练过的了,在宫里,什么秘密的事情都不能说,去悄悄的送个口信,快又不能有声音,只有这样的脚步才能办到的了。
红茵的心里却没有这般宁静,她还是有些害怕那个地方的,她不用陈妈妈教导这么多的礼仪,她竟然可以转眼想起那些几年前被她自认为抛弃的礼教,她不想去,又不得不去……
一整个下午,红茵都在跟着陈妈妈学习礼仪,遇到谁谁谁,要怎样怎样,在是什么什么时,要怎样怎样。红茵学的很快,这让陈妈妈有些不解,但从心中开始敬佩这个不过一五年华女子,不过两个时辰,竟然全部学会了,举手投足竟完全像是个妃子,而不是丫鬟。
“今日有劳陈妈妈了。”红茵轻轻作揖,身体稍稍向前倾,表示尊重。陈妈妈十分赞赏红茵,且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陈妈妈转头叫了个小丫头上来,把白夫人赏赐的衣服拿过来,让红茵收好,明日再穿戴。说过后,便掩门离去了。
红茵呆呆地看向衣服,眼神空洞,但眸中有着不一样的坚定和决绝,她要活着,从皇宫出来。
第二日。红茵整晚都睡得很安详,她大概只能这样安详地睡一个晚上了,不顾忌,不猜疑,不用担心别人害她,所以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笑了,不是无奈,是坚定。
她梳洗好,打开这身头面。不禁愣了一愣,她有多长时间没有碰过这样质地的衣服了,从流离失所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抛弃了作为公主的任何荣耀,也不屑于这身为公主的锦衣玉食。可她终究还是羡慕这样的华贵,羡慕曾经的自己,她现在要变成曾经的自己了,去那个曾经的地方……
她熟练的将随便扎好的头发散开,用水轻轻了湿润了一下发尾,披散下来。将自己身上的常服脱下,换上那身设计好的头面;白玉簪剔透玲珑,她绾起青丝,用轻巧的手法盘了一个流云鬓,用簪子扎好,又将身后的长发用发带系好;她本身便不喜太多的装饰,便将所有的配饰都收好。
轻轻的点了点眉,红茵对着镜中自己笑了笑,看着这一身华服的自己,她的神情有些飘渺。
“红茵,收拾好了吗,我让陈妈来帮……”白夫人推开小屋的门,笑盈盈地准备让陈妈妈将红茵打扮一番,却看到屋中的女子,不染纤尘地笑着,仿佛谪仙一般的人儿。
浅蓝紫色的齐胸襦裙,渐变的颜色将红茵的身材衬得极好,没有过多的装束,却生生将一个女子衬得如仙人一般。红茵脸上也无过多的表情,没有要去皇宫的欣喜或者悲哀,只有恬淡的笑意挂在嘴边,云鬓细柔,身后长发如瀑……
连陈妈妈都有些惊异于红茵的蜕变,摇了摇头说:“老奴老了啊,红茵这身打扮自是用不着老奴再收拾一番了。”
白夫人却是止不住的惊讶,若是将红茵与白木槿放在一起,倒显得白木槿是个丫鬟……这红茵,到底,是什么来头?罢了罢了,不想了,不管是什么来头,以后,都和白家没有半点的联系了。
“红茵,自此,你与我白家无半点联系。”白夫人冷淡的声音悄然响起。与前几日的温柔不同,不带有一丝的怜惜,她的心中想必只有一件事吧——白府,不能被一个丫鬟毁了。
“多谢白夫人多年的照顾,红茵记下了。”红茵跪谢白夫人,声音中透露出的坚强绝不是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
陈妈妈又多看了几眼红茵,眼中除了赞叹便是怀疑。一直到将红茵从后门送上马车,陈妈妈的眼神就从未从红茵身上离开过。
在马车边上,红茵听见陈妈妈轻声问:“夫人,红茵是什么来头?”
“不过是个我捡来的丫鬟罢了。”白夫人的声音还是那样坚定,但却有着不一样的颤抖,是对自己的不自信吧,谁能相信这马车里的姑娘是个丫鬟?
红茵轻轻的抿嘴笑了,风微微拂过车帘,陈妈妈看见了,笑得惊艳,笑得倾国倾城。
我,谁都不是。红茵轻挑着嘴角,看向远方,被藏青色的车帘掩盖着,天空都是墨色的,看到的地方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她去的地方一样。
她重新走向了她的‘家’。
白府远离京都,并未因为方便尚书办公而搬近的原因是因为天子脚下,威严重。而刚刚踏进这京都,红茵却猛然一震,她听到了满城的哭泣和哀嚎。
她不敢掀开车帘,听声音是女子的哭声,有小孩的,有老人的,官兵强抢民女?红茵掀开车帘,她看到了比战争更可怕的一幕……
五年前,这里尸体遍野,血流成河。
五年后,这里哀鸿遍野,泪流成河。
一官兵拿着一纸皇命,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未及笄,未行婚约的女子必须进宫,为朕所制为傀儡,违令者,满门抄斩。”那官兵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京都的女子一个个被押进马车,眼中有说不出傲慢无礼。
“如今的皇上竟昏庸到如此地步?”红茵叹了口气,怕是自己也有来无回了。女子们都在挣扎,被官兵强硬的扭着胳膊,还在不停不休地哭泣,有的还是小女孩的模样,有的已经有了些成熟的姿态,但不管是怎样的女子,都嚎啕大哭,没有一丝女子该有的矜持。
也罢,像这样的生离死别,飞来横祸,有哪个女子能承受得了呢?她们的母亲或者父亲也在黯然垂泪,但丝毫不去制止……家中想必有儿子吧,自古男尊女卑,为了女儿而丢掉一个家族的荣耀,想必没有这样的人吧。毕竟能在京都生活的家族都是名门望族,没有能顾及整个家族利益的人怎么能经营这样的一个家族呢?
她也曾听闻过傀儡术,记不真切是自己的母后说的还是从书上看到的了,只知道极其残忍。看这些女子的哭号,她就知道当时所听或所见,应是真实的了。控人之术,怎能不残忍?
红茵有些胆战心惊,外面的哭声入同梦魇一般缠绕在红茵的心上,她久久不能平静,一闭上眼便是城中哭泣的女子,那撕裂心肺的声音让人胆寒,纵使她见过国破时的尸横遍野,也未感觉这样的场面能逊色几分。
“前面的马车,车中是何人?可有通碟?”一个官兵的声音冷漠地响起。
拉车的人不言不语,红茵只听见希希嗦嗦地声音,像是在口袋中找什么东西,过了不久,没了声音,红茵有些纳罕,但又畏于官兵的冷冽,不敢掀开车帘。
“惊扰了,请进。”同样是那个官兵的声音,多了三分敬重。红茵松了口气,看样子白茗歌给的东西还很齐全,连通关文碟都有,看样子车夫也应该是宫中的人,见过了这么多的风雨,才能面对这样的情景镇静自若吧。
“轰——”城门开了,带着威严和沉重,还有一丝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红茵向远处看去,和梦中的那座皇宫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她也曾想过要回来,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心情回来。
沿着青石板路便可到达了,路旁没有一丝可以留恋的风景,她没有那些刚入宫的嫔妃那样惊喜,也没有被强迫押进宫的女子害怕。她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份回到了她的家,只不过以客人的身份回来,而不是主人。
红茵被送到了一个小屋里,无人问津。她只知道这个屋子是一个宫内的小杂院,她有些害怕,但还是走到了小屋的一角,静静地蹲了下来,仔细思索着这个屋子的位置,回忆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可她仔细的搜索了自己的记忆,红茵早已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她只记得当时自己生活的周围,这样的一个小地方。
她站起来想推开窗户,但窗户被关的死死的,密不透风,她只好平稳住乱跳的心,回到角落里,慢慢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吱呀——”门开了,听声音这个屋子已经很旧了,光线透了过来,斜斜细细地洒下,有这说不出的好看,红茵的眼睛太久没有看见阳光,这样的阳光不禁让她眯了眯眼。可后来的事情就没有像阳光一样有光彩了。
一个个被绑了手的姑娘被推搡着进来了,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红茵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被‘温柔’对待的,听支支吾吾的声音,便知道那些姑娘的嘴被纸条什么塞住了,过了不一会儿,这个小屋就挤满了人,然后唯一一丝光亮被屋门掩盖住。
“吱呀——”门轰地一声,被粗暴地关上了。姑娘们仍然乱哄哄的,慌忙,不知所措,慌乱中,有几个姑娘还踩到了红茵的脚,红茵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样子穿上一身像样的衣服不过是一个安慰红茵的理由了,这些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被贡成主子的人。
红茵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由于窗子被完全封死,只露出门缝洒进一点光亮,姑娘们这么乱,本就打扫不及时的屋子,现在粉尘弥漫,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咳嗽。红茵慢慢贴着墙站了起来:可惜这件衣服了。红茵在心里苦笑,这衣服的料子可是贵重,才不过一天在这里便脏了,真是心疼白府的银子,为了掩盖一个不堪的结局,竟然还动用嬷嬷来教导礼仪迷惑自己……用心良苦啊,夫人……
红茵看着挣扎的姑娘们慢慢平静下来,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了,但她相信这些大家小姐们绝对没有看清这次被囚的本质,因为她们还在怨天尤人,并没有想办法去逃跑或者她们相信会有人来救她们吧。
还真是天真。
红茵不觉得有些可怜这些姑娘,在黑暗中,她只能听声音来辨别这些女子的年龄,小的也不过八九岁,而大的已经十七八了,及笄了未嫁的吧……红茵闭上眼,不去思考这些,又慢慢地蹲了下来,抱住自己,努力寻找一些安全感。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时辰,她只是觉得好渴,好饿,呼吸变得很沉重,她不知道进来了多少时间,只觉得时间过的好慢好慢,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地,慢慢地,红茵闭上了眼睛,本就黑暗的视线消失不见,她太累了,想沉入黑暗,什么也不想,她觉得这样睡过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