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她的脸上,叶寒竟然看不懂她的表情,多年后才明白这只不过是第一次,但他多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只可惜愿望落空。
“我是亡国的公主?”
“是,但,这不是你的原因。”
“前朝是赫连家族,今朝呢?”
红茵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孱弱的呼吸声奋力留住最后一点尊严。
“叶家。”
“叶……寒?”
红茵不敢猜想,叶寒难道不是叶家的人吗?害她国破家亡的仇人,让她颠沛流离的人,同样是……撼动了她一生的少年。
她不敢相信,所以只是想得到叶寒的一个答案,叶寒是她的一切,可她曾经拥有的一切最终却是被叶家摧毁的,摧毁了她的一切又给了她一切,她竟然依赖上了她的仇人。
笑话!
可若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她不想失去叶寒,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想,可是叶寒……是她的一切,她在黑暗中独行,只有白衣男子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有他身上的梨花香,让她安心。
那开在掌心的花,支线下的木偶在呼唤她。她是他掌中的人,是他盛开的花,世事尽,也只为了他。
花种下的梦,难勘真假……
那败在掌心的花,梦魂中的笑靥在寻呐她。他是她命中的缘,是她折败的花,梦一场,也只为了她。
酒酿的虚假,雾里探花……
思绪千千万万,只是在一瞬间完成,她眼中闪过的恐惧,担忧,害怕,果断,让叶寒有些迟疑,但叶寒仍旧轻轻道来。
“不,这是巧合。”
叶寒的眉间没有一丝犹豫,红茵看不出他是在实话实说还是在隐瞒事实,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是不是告诉了她,她就可以相信,主人的话,她一定会相信的。
“还好还好,吓死我啦!”
红茵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多少有些不自然,毕竟她并不知道感情是什么,她只不过是向往拥有感情而已,叶寒皱了皱眉。
“难过就哭出来,你……已经没有亲人了。”
叶寒还是决定隐瞒她姐姐的存在,若是红茵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怕是要想办法找到那个人,他也想见到赫连翘,可是,那份情谊已经淡了,甚至可能会变成恨吧。
“红茵不会哭,红茵不哭。”
红茵带着一些鼻音,眼泪终究是涌了上来,叶寒竟是被这一幕吓住了,红茵……真的有了七情六欲了吗?这样逆天而行,对她来说,是好还是坏……可恍惚间,女子的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也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在哭什么,哭那个自己根本就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的王国吗?不,内心告诉自己已经忘了就忘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
她终究是被人抛弃了,孑然一身,如花一般猝然盛开又凋零,一瓣一瓣,从花蕊上狠狠撕裂,落入水中。
无影无踪。
她曾经以为主人的笑容是那么好看,明亮,只是淡淡的一个笑容,如水晕染了浅浅的墨,慢慢淡化淡出了迤逦,却是深深烙印在了红茵的心上,可她学会的却不是那般好看的笑,而是哭泣。
叶寒却不知道为何,伸手抹去红茵的泪水,尽管这泪水无休止地下落,他却也不嫌烦躁,动作轻柔,叶寒的眉眼也有些松动。
门外的暗卫却也是受到了惊吓,叶寒从不喜欢女子哭哭啼啼矫揉造作的模样,如今却在安慰一个傀儡人,他们已经知道了红茵的身份,自是有些担心叶寒的反应,却没想到叶寒竟然是默许了她的存在。
“主人,主人你不会抛弃红茵的对吗?”
红茵有些啜泣地说话,哭声慢慢变小,叶寒不知为何却搂过红茵,眼神复杂。
“不会的,主人不会。”
红茵似是得到了什么让她安心的话语,不在哭泣,躺在了叶寒怀里,呼吸渐渐平稳,不久便睡着了。
叶寒看着怀中的女子,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呼吸缓缓忽闪着,上面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眼角带着淡红色,一看便是跟着刚刚哭过,脸颊绯红,鼻尖也像山楂一样通红,却是说不出的诱人,她的手还紧抓着叶寒的袖子,仿佛是怕他跑掉。
红茵大致是接受了事实,也不准备去改变事实,她大概是已经在这场大哭中放下了原来的自己,他的红茵,向来都是如此美好,不需要他物点缀也是夺目的光彩。
“山茶,无文。”
“属下在!”
门外立刻响起二人清脆的声音。
“进来吧。”
二人推门而入却看到了让她们惊掉下巴的一幕,叶寒怀中正抱着一个女子,分明是她们的小主子,看样子红茵像是刚哭过,这也就说明红茵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
真是命途多舛啊!
当无文将红茵的身世道给山茶说时,山茶也是无法相信,这样天真的女孩竟然遭受了这么多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最后被制为了无心无情的傀儡人之后才会这般天真烂漫。
叶寒并没有顾及二人的感受,将红茵抱到了内室。
山茶和无文却是十分无奈,难道叶寒这是要开戒了……好吧,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这几年来,哪个女子能近了叶寒的身,叶寒应该也只不过是把红茵当做自己的妹妹吧,要是叶寒知道了她们二人的小心思,估计是要扒了她们的一层皮了。
不过一会儿,叶寒就拉开屏风出来了,眼神凌厉,带着一些审视,看着二人。
“照顾好她。”
不过就四个字用得着这么强大的气场吗?山茶和无文刚刚吓得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们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叶寒生了这么大的气,结果只是如平日一般照顾好红茵而已。
白衣男子的身影却没有平日一般果断,背影带了几分萧瑟和孤独,或许像叶寒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吧。
高处不胜寒。
夜总是宁静的,可这寂静中带着的却是绝望的味道,男子在阁中自斟自饮,像是为了什么而感情伤时,烛灯幽幽,这一夜,他终究是不眠,而在另一处,灯火尽歇,帷幔下的女子,却睡得很安详。
从第二日开始,红茵便开始如往常一般学习,练习招式,叶寒每日都会抽一点空闲的时间来教导红茵,旁人都觉得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可没想到的是,只有二人才感觉出了彼此的嫌隙越来越深,只不过都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红茵将那十多本杂册看完后,便听从叶寒的指导,学习自己挥舞着一把轻伞,书上所讲的技法她大致都会可却怎么都不能模仿出来,书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女子身骨轻柔自是适合舞伞,可她却是连从腰间抽出再打开,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是练不出来。
她将梨花白从床边拿出时,却不知这一瞬惊住了多少暗卫。
这把伞在红茵的床边躺了一个多月了,因为上面蒙着一面不起眼的伞套,山茶和无文每次收拾的时候不过只是看一眼罢了,认为这是普通的油纸伞,却没想到竟然是灵器——梨花白。
这是叶寒从江湖上搜集了多少年才找来的一把宝器,叶寒竟然将这把伞轻易地送给了一个傀儡人。
“小姐,这是主上给你的吗?”
“我及笄的时候,主人送我的。”
红茵不知道山茶为何反应这么强烈,不过是一把很好看的伞而已,为何每个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她。
无文在旁边看着,心道,叶寒真的是对这个傀儡人上了心吗?
门外,皇城中,带着一些秋风的萧瑟,吹进了易子枫的弋宫。
宫中仍传来女子不断的哀求和哀嚎声,可易子枫的眼神没有任何松动和悲悯。
皇帝已经下了诏书,已经宽限了期限,却仍是狠厉决绝的话:若是在明年三月前,你还找不到阴阳人,亦或者你还没有制作出阴阳人,废除你的名号,株连九族!
并且因为受了太多的折子弹劾,原来建在冷宫旁的宫殿已经废了,夷为平地,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宫殿变成制作的地方,血腥味很浓,浓烈的一开始他整晚整晚都是噩梦。
梦到那些死去的女子从乱葬岗爬了出来,张牙舞爪,来讨回她们的命,可时间长了,易子枫也是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再多一条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报告主上,奴才在皇帝那里打听到了一件事。”
“没用的事不用告诉我!滚!”
易子枫并不想听这些小厮啰啰嗦嗦说一些根本对他没有任何用处的消息,眼神一暗,眼中的愤怒呼之欲出,拂袖让这些没用的废物出去。
“可能与逃跑的傀儡人有关。”
小厮却只是颤了一下,他在内宫当了十五六年的差事了,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可不想因此而误了茗妃娘娘的大事。
“嗯?”
易子枫来了兴趣,转身坐在了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带着一些具有探究意味的眼神看着小厮,这大概是内宫里的人,看着倒是眼熟。
“有一个府中进贡来的丫鬟,前几日在百梅街碰到了原来的主人,这丫鬟的画像是这样的。”
那小厮的笑容越发让易子枫有些胆寒,却眯紧了眼眸,紧盯着小厮的袖口。小厮将袖口中的羊皮纸拿了出来,在易子枫面前甩开。
草草勾勒的线条,一看便是并没有多么大的画工底蕴,可却是将人物的脸部线条勾勒的十分完整,柳叶眉,眼神有些空洞,却是说不出的熟悉,易子枫皱眉,思索了一番,骤然抓紧这个小厮的手腕。
“谁派你来的!”
声音狠厉而不留一丝情面。
小厮看到了易子枫果真如白茗歌所说,有些失去了理智,便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娘娘做的好事让他知道了可不行。
“大人不要急,不久皇上也会派人通知你的。”
小厮不紧不慢地将易子枫抓紧的手腕扒开,听到这句话易子枫也放松了下来。
这分明是那天蔑视了他的女子,虽然神不似,但形却几乎一模一样,那女子为了尊严竟是连名字都不告诉他,他用了强硬的手段也没能让她乖乖束手就擒,她竟然是阴阳人,竟然是在最后也获得了生的可能,没想到啊没想到,可是,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叫什么名字?”
易子枫盯着小厮,他正在将羊皮纸画卷慢慢卷起来,一丝不苟,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易子枫的喜怒哀乐。
听到这里,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说。
“红茵。”
原来这个女子叫红茵,并且还在百梅街出现过,可她没有人救助怎么可能活下来,身为阴阳人,虽然已经被制成傀儡,可是却是需要和平常人一样的食物才能生存,更何况——
“她在百梅街出现的时候有人陪同吗?”
小厮不言语,似是已经传达完了主子的意思,不愿意过多透露。
“不久皇上会亲自来找你的,这些事情,你都会知道的。”
小厮的口气已经越来越张狂,可易子枫却也不在意这些了,他在意的却是那个女子,阴阳人的生存,没有鲜血喂养,是不可能存活的,救她的人,会是叶寒吗?
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就算是叶寒,会傻到用血去样一个毫无用处的阴阳人吗?
小厮缓缓退了出去,出门后便是一阵干呕,他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第一次去血腥味这么浓烈的地方,自然是不舒服,刚才只不过是一些惯用的手段而已。
子奴看见易子枫这般烦恼,便从一旁出来了,他负责监管着那些小厮给女子放血,但是却是将易子枫和那个小厮的全部对话听完了。
“主上,又如何了?”
仔细思索一番便踏着有些妖娆的步子,走到了易子枫面前,有些矫揉造作的声音并没有让易子枫厌烦,相反,他不知道为何很喜欢这厮的声音。
“那女子,果真是逃走的那人。”
子奴顺势坐在了易子枫身边,三千青丝散乱着,用修长的手指缠着一缕黑发,绕在指间,戏弄着,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这不就找到搜寻方向了。”
他的身上不知道有什么味道,让易子枫很是着迷,若是旁人,易子枫的男宠不少,资质卓越的人,让易子枫看上眼的却就只有子奴,也就子奴敢如此大胆地坐在易子枫身边,不顾及礼节。
“那是当然,很快我就将这女子抓捕归来。”
被子奴一恭维,易子枫自然是心情愉悦,想到皇帝会下召来不如就自己去勤政殿去找皇帝,起身。
“主上要走了吗?”
子奴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
“子奴,我很快就回来。”
易子枫却是相信了,悄声说了一句,一身紫色的长袍,再有些沉重的步子中,缓缓向前行走,身影停顿了一刻,却是不一样的神情,仅从背影看,便知道易子枫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遂迈出了弋宫。
子奴掩面,有些恶心的感觉翻涌而来,任谁在这样的大殿中能呆上一个下午。
子奴扶额,有些无奈,忍住恶心的感觉,让自己的心平复一些,后头看了一眼幽深的内室,那里的残忍绝对不是平常人所能做到的,而易子枫的心狠手辣,他也是见过的。
四年前他求助于易子枫,便被这副皮相所救,易子枫不知为何,男宠颇多,并且子奴依照着易子枫的脾性,慢慢参透,发挥自己独到的见解,最终爬到了这个顶端。
他看向门外。
看着远去的身影,子奴眼中闪过了一丝可悲,不知道是在感叹自己,还是在感叹易子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