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去乱葬岗。慢,再派几个人去查一下,这世界上还是否有……存活的傀儡师。”易子枫拧着眉,似是不相信那人还活着,在五年前的城破之时,那人应当是在乱贼作乱时,死于流矢……虽是他指使去刺杀,刺杀之人回应其身死,但当时京城十分残破,最终也没有找到那人的尸体。
“还不快去!”易子枫一个大挥手,扇动了这宫殿冰冷的风,底下跪着的小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踉踉跄跄地向外跑。
“是是……是……”小厮们惊慌失措,怕是会有当做试验品的风险,开门跑出去的动作飞快。
“这群废物……”易子枫坐了下来,扇动着扇子,扇坠上的流苏轻轻地飘着,易子枫盯着看时,瞥见了轻轻漂浮着的萧,不由得看得入神,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却突然有声音响了起来,若不是有声音,易子枫差点忘了内堂还有一人,虽然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爽,但想起这人是谁后,紧锁的眉头舒得展开了。
这人是他的心腹,多少危难的时刻,他都曾依靠着他逃过一劫。
“主上何必动气,那叶寒,纵使有百般不死之身,如今还能逃出您的手掌心了吗?如今主上不似当年了,他自然也不是当年的叶寒了。奴家觉得这叶寒自是逃脱不了的。”有一男子,身着薄纱,素儒袖箭锦袍下的肢体甚是白净,修长的手指掠过发丝,轻轻打了个卷,举手投足都有着妖媚的气息,语气更带着一丝娇气,从宫殿的内堂缓缓走出。
“子奴,他可是本座的一块心病。”易子枫见到这男子,不由得勾唇笑了笑,语气都温柔了三分,收起那萧,放进锦盒中,举起扇子,招男子走近来。
“那叶寒可是得了师父的真传。”易子枫凌厉的眸子,透出了不能轻易察觉的担心和疑惑。
子奴又怎能不知道叶寒是谁,叶寒才算是真正的偃师唯一传人,易子枫只不过学了一些皮毛。为了让叶寒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易子枫废了多少心机,却都没能成功的除掉他。没想到,五年前的那次刺杀还没有成功,竟让他侥幸活了下来,如果不是他,谁能救得了傀儡人呢?
子奴暗暗想着应对的话语,他自然惊讶于叶寒竟还存活着,他竟从未打听到过叶寒的消息。子奴是易子枫的心腹之一,又是极其得宠的男宠,自然是揣度易子枫的情绪很是在行。
“可这萧不是在主上这里吗?还怕他干什么?”子奴借势坐在了易子枫的腿上,身体稍稍向后倾。
易子枫用扇子轻轻挑起子奴的下巴,子奴的身上有着说不出来的香味,他自是贪恋这种味道,所以会如此宠幸这人,易子枫不禁轻声地笑了一下。
“子奴你从来都不会让本座失望。”
“那是自然。谁让奴家懂得主上的心意呢。”子奴的声音略带一些媚俗,但易子枫却偏爱这样的声音,子奴轻轻搂过易子枫的肩,从易子枫的腿上滑下,坐在了一旁。自斟自饮了一小杯茶后,娇嗔道,“主上,连这杯子都有了些许血腥味,奴家想要离开这里。”
“好,我们这就走。”
声音又渐渐消失,空荡的宫殿又回归一片寂静,“吱呀——”一声,门开了,两人从黑暗中慢慢走出。
门关上了,连同门一起关上的血腥味,也,消失了。
在黑暗中是看不出这男子的脸,只能看得出他举手投足的风范,而现在在阳光下,更是能看出子奴的姿色——绝对的自诩风流潇洒,虽有着三分柔媚却在眉宇间看出了七分的英气,难怪这易子枫如此宠幸这男宠。
子奴回头看了一眼这宫殿,勾唇笑了笑,便转身挎上易子枫的手臂,淡出了画面。
到了第七日,红茵的伤几乎已经完全恢复好,可是她本人却仍是很麻木的在四周寻找着什么。
“好了,别动,我帮你把纱布拆下来。”叶寒有些温柔的语气让红茵毫无神采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个聚光点,红茵缓缓地张开嘴。
“那么,红茵是不是可以活动了?”红茵有些畏惧的语气让叶寒有些不满,都过了一天了,她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害怕着所有的事情,他已经尽可能的温柔对待这个女子,可谁知道红茵却仍是那副模样。
“那是自然。”
红茵乖乖地躺在床上,等着叶寒将她身上的纱布一层一层揭开。叶寒怕伤着红茵,她的伤口才刚刚愈合,若是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怕是又会将伤口扯开,并且将纱布撕下来也会牵动些伤口。
“可能有些疼,你要忍着。”叶寒有些怜惜红茵,轻声对红茵说。
红茵没有回答,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叶寒小心翼翼地将红茵身上的纱布从嘴角开始揭下,有的地方被牵连着扯开了,叶寒便停下手来,将桌上的药粉捻上一些洒在开裂的伤口上,轻轻的吹几下,就这样慢慢地揭开,竟然用了两刻钟,叶寒擦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看红茵。
红茵的眉毛紧凑到了一起,紧张和有些疼痛让红茵的脸上流下了不少的汗,但她是阴阳人,身上却仍是冰冷的。
叶寒看着红茵差不多已经恢复好的身体,只有几处小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剩下的都只留了一些淡淡的疤痕,想必过上几天就应该不留一丝痕迹了吧,叶寒感叹了一下阴阳人的体质,恢复真是神速,若是普通人,歇息十天半个月也只能调养一半左右,更何况连骨头都断了。
叶寒想着,轻轻抚摸了一下红茵的手,红茵不觉得猛地缩了一下手,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开了一两处伤口。
“嘶——”红茵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寒愣了一下,他刚才触摸的那双手,没有任何体温而言,冰冷的让人感到孤寂和悲凉。叶寒看着红茵有些吃痛的脸,不觉得叹了口气。
物是人非啊。
叶寒打理着红茵穿好衣服,那身浅绿色的烟云蝴蝶裙传到红茵身上很是合身。
红茵有些机械的配合着穿上衣服,她已然不记得怎么将衣服穿戴整齐,红茵小心地看着她的主人。叶寒正将药粉轻轻洒在她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口,也记不真切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总之她现在知道自己是平安无事的,这个名为叶寒的男子,是她的主人,是她这一生的依靠。
叶寒将药粉洒好后,将红茵凌乱的发丝用一条白色的发带拢到后面,轻轻系上,红茵瞪大了眸子,盯着叶寒,扯开嘴,想笑一下,却露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
叶寒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轻轻摇了摇头,阴阳人是不会有任何情绪的。
“好了,红茵,你可以慢慢地走动一下了。”叶寒将红茵的几缕发丝捋到她的耳后,但红茵微微一低头却又跑了出来,叶寒第一次有些嘲讽自己的手艺,他可真的从未给女子束过发,只好给红茵简单的盘起来,却仍有不老实的发丝没有理好。
红茵抬头,秋水般荡漾的眸子让人忘记了她是个毫无感情的傀儡。叶寒对着这双眼眸发了呆,他记得他看过这双眼眸,那是很久之前了,但这不可能是那人,因为……斯人已逝。
红茵的脸上仍无一丝波澜,她对主人很是感激,但却什么也表达不出来,就像是个木偶一般,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
叶寒取了些水给了红茵,看她喝下,满意的笑了一下,将玉佩挂在红茵的腰上。
红茵低眸看着那个蹲下为自己系上玉佩的人,本来暗淡无光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
红茵很感谢主人可以这样对待自己,可是她表达不出来,就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红茵开始疑问自己的身世,她仍记得住很多复杂的诗文却记不真切很多人的脸庞。她自己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一点感觉都没有,玉本是冰凉之物,但她的身体却更凉。
叶寒望着她,她却看着玉,却生生地将叶寒吓了一跳,难道这女子记起了自己的身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叶寒很快便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用傀儡幻化之术可控制的人,千百年以来,没有一个人可以重新记起自己的回忆。
她们都是女子,因为只有女子才有可能拥有极阴的体质,而在男尊女卑的这个年代里,所有的阴阳人,几乎都变成了帝王的傀儡。
叶寒轻声叹息,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繁杂的事情,他看着红茵的侧脸,轻轻笑了起来。红茵正在喝水,她有些紧张的端起水杯,却将水不小心洒了出来,洒在了新穿上的衣服上,不由得有些害怕,像只受惊了的小白兔,木讷的脸却配上了一双惶恐的眼睛看向叶寒。
叶寒无奈地笑了笑,红茵就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只能慢慢地教,希望时间能足够,亦或者,希望易子枫不要发现那支萧的动静。
最后,你还是在我身边,是吗?红茵。叶寒轻轻抚摸着红茵的发丝,红茵顺势躺在了叶寒得怀里,叶寒有些宠溺的问。
“红茵,主人怀里舒服吗?”
“啊……舒服。”红茵有些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叶寒扶起红茵。
“你从这小屋里看看吧。这里,以后,边是你的家了。”
“家?”
“对,就是家。”
红茵歪着头思索了些什么,片刻间便点头应下了,叶寒推开门出去了,走之前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红茵一眼,锁上了门。红茵想应该是主人怕自己走丢吧,随即便在所谓的‘家’里,开始闲逛。
这真的不能算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家’,一个不大的小草庐,却猛然想起一句诗:“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有清脆的女声一字一字地从红茵脑中回想,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红茵不觉有些奇怪,她并不记得自己学过这些东西,但是却能回忆起。
红茵看着这不大的草房,萦绕着久久不肯散去的药的苦涩味道,却平添了几分温暖,有一个木制的小书柜,柜中放满了不知道哪朝哪代的书,但是却都是很干净的,大抵是因为主人天天擦拭吧。
屋中的很多东西都是十分陈旧,但却都完整如初,好像每天都有人精心呵护,小小的竹书案上摆着几只毛笔,墨块被人细心收好放进了一个小木盒里,宣纸也被扎好立于书案边。书案正对着窗户,主人尽管将门锁了,但窗户是打开的,想必是让红茵看看外面的阳光吧,阳光澄澈,洒在了主人的小扇子上,很是惬意,让人感觉很温暖。
红茵伸手去触碰那阳光,一点一点的,阳光在她的掌心上炸开,金黄色的掌心似是接受了阳光的洗礼,可红茵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她想像的那种暖融融的感觉却终归只是想象,她瞪大了眸子,似是不相信这一事实。
“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吗?”红茵用力将支撑窗户的细木棍向里挪动,想让窗户开的更大些,她渴望阳光的温暖,她不想在黑夜。
她在醒来前做了一个复杂又简单的梦,那个梦是一条暗无边际的通道,红茵的前方一直有一个光亮的点,可是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什么人也没有碰见,她见过的所有面孔都变得模糊不堪,可是那黑夜却毫无腿去的迹象,她感觉她自己走了一天,一月,一年,甚至走了一生,她都没有触碰到过那个明亮的出口。于是她跪在了地上,似是体力不支,似是放弃了希望,她用手慢慢地向远处伸去,结果却是自己将那仅存的光亮也遮盖住了。
红茵害怕了,她的世界终于变得一片漆黑,光明看上去是那么的遥远无期,她收回了手,可是那个光亮的出口也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出现,红茵的泪水慢慢涌了上来,一滴一滴,滴在了她自己的手上,腿上,心上,她绝望了,可光亮再次到来,她猛地看向那个出口,用手去触摸时,红茵又停滞在了那里——她刚刚流淌的不是泪,是血,一滴一滴的鲜血,沁入筋骨,沁入心肺。
忽然有一个声音慢慢叫着她,她却忽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有一双手很温柔的将她从这个恐怖的梦境中拉了出来,她睁开眼,看到了叶寒。
吻子之眸,与子一世深情。
执子之手,扛子一世风霜。
这个少年温柔的眉眼是她穷尽一生的倚靠。
红茵靠近阳光,让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她趴在书案上,却毫无一丝感觉,她轻轻仰着头,婴儿般的皮肤上洒上了一层柔光,眼睛微微地眯上,可她的脸却是毫无表情的。
红茵将手轻轻地放在胸口上。
却,一丝感受却没有。
“我,连心都没有了吗?”
温暖的小草屋突然传出了红茵的声音,猛然黯淡,散发出了一种悲凉的气息,难以让人抵抗,接着另一句疑问将孤寂的气氛推向了顶端。
“我,难道是个怪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