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又变浅,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吧,叶寒暗暗地想,看了一眼床上的红茵,不言不语,杏眼张着,没有一丝睡意。
红茵偌大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由为澈净,黑夜里,除了月光所能及的部分,剩下的应该都是黑暗的,但红茵的脸色苍白,显眼,并且叶寒突然觉得这样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有些刺眼。
“起来吧。”
刚刚叶寒强迫红茵睡觉,既然没有睡意那就不要睡了,红茵呆板的眸子突然有了一丝光亮,快速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从这里她一点也睡不着,总感觉危机四伏,而叶寒却偏偏逼着她睡觉,刚刚她可郁闷坏了,慌忙起身,她不想再睡觉了,红茵第一次觉得睡觉和上刑一样。
尽管她没上过刑。
想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可不能在主人背后说坏话,哪天他察觉到了,红茵肯定又要被罚做抄书,她抄书抄了好几次了,那些比较有名的诗词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
想到这里,她翻身下床,看了一眼叶寒,这一眼,似是惊动了浮生苍茫中的一片落花,珊珊来迟,惊艳了她的心。在月光映照下的那个男子,是叶寒吗?
只见见窗户棱旁,一男子眸色深幽,如墨晕染,白衣如雪,黑发如瀑,风华自内而外地散发,不收敛一丝光芒,让明月都失了颜色,细碎的月光洒落在他的发梢眉眼,此时月圆之夜,月色朦胧,在叶寒的身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光影,明明是蝴蝶身,却是孜孜不倦地沉迷于红尘,明月如雪,遗世而独立。
羽化登仙又能比得上这眼前的白衣吗?
红茵愣了一下,接而却不愿意将眼眸离开这男子的身影,她曾以为世界上最美好的便是仗剑走马,高歌天涯,诗酒花茶,对弈琴家。
可如今却敌不过叶寒清冷的身影。
这世间偌大,却求不得你一句共话桑麻吗?
叶寒似是注意到了红茵的目光,转身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带着的平静和淡然让红茵的胸口有些痛。
她怎么会心痛呢?叶寒这样对她已经是极大的恩慈了,她怎么会心痛呢?她只是个阴阳人,她没有心。
“主人,你看什么呢?”
她所能做的,就是多看他一眼罢了,她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叶寒失望就好。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叶寒将眸子轻轻闭上,又缓缓张开,看着黑夜中,众星拱月,那一轮圆月对于四处奔波,颠沛流离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笑话,可红茵不知道,她只知道这轮月亮很好看,她只想多看几眼。
在叶寒的默许下,红茵做到了叶寒身前,趴在窗柩前,抬头看着圆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寒看着红茵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微微上扬,眸色也温柔了些许。
月亮却没有红茵想象的那么圆,感觉还有些不完美,但月色温柔,在红茵的眼瞳中,只能看见一轮皎洁的玉盘,一番星罗棋盘的景致。
黑色的瞳孔也变得虚幻了起来,她才明白人长久月长圆,这一句话,是她的可望而不可即,也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眼光中有些落寞,她沉沉地想着这些复杂的事情,却突然觉得这月光有些碍眼,骤然紧张后又放松了下来,是自己警惕心过重了。
月色朦胧,窗外除了淡淡地影像之外,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本应该宁静安逸的小城却有些恐怖,不知道叶寒是不是这样想的,但红茵却是这样想。
小小的烛灯照亮了整个小屋,这般黑暗中只有这一方净土是可以安身的,红茵有些乏了,不知道是不是奔波的劳累还是如何。
彼时月光正好,温柔地照在红茵身上,红茵有些乏了,刚刚紧张的心情在叶寒身前却一丝也感觉不到,他身上好像有梨花的香味,让红茵很是安心,她似是想起一句诗,却已经无力说出来,眼眸缓缓闭上,眼前的景色重新归于黑暗。
花自飘零水自流。
叶寒看见红茵刚刚还精神着,如今却乏了,成了一只脱了力的小野猫,刚想要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弯腰的时候,他听到了红茵断断续续的呢喃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叶寒却浑身像是麻木了一样,触电般地想要松手,但却只是愣在那里,思绪万千,若有所思地看着红茵,眼神中的黯淡无光让红茵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身子。
红茵断断续续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叶寒的身影顿了顿,还是将红茵抱到了床上,将外衫轻轻地披在红茵的身上。
叶寒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有些瑟缩的红茵,暗暗地想,天气应该是渐渐转凉了。
眼前是黑暗的,漫无边际,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有一个红衣的小姑娘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她不甘于缓慢的行走,磕磕绊绊地跑着,边跑边呢喃着。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声音越来越大,大得就要震碎红茵的耳膜,说是杜鹃啼血猿哀鸣也不过如此,红茵被这声音吓到了,这是谁的声音,这是红茵的声音!
红茵有些害怕,她看不清那个红衣的小姑娘是什么样子,红茵跑过去想抓住那个小女孩,可是却在拨开重重浓雾后,连她的衣袂都碰不到,她轻轻地一个转身,红色的曼陀罗花如同鲜血般绽放,阻挡住了红茵的手,仿佛是因为那女子站在太过于高处,连触碰都碰不到。
突然——
黑暗被撕裂了,滚滚的岩浆喷涌而出,红茵一不小心落在了涯边,用手使劲抓着碎石,那个红衣女子转身了,红茵看到了那个女子,女子冷清的脸上挂着一副精致的面容,这副面容似笑非笑似是她,有不像是她。
脸上似梦非梦的笑容不可能是她。
那个有些恐怖的面容让红茵不禁有些害怕,她竟然害怕她自己?这是为什么?女子的笑容越发的灿烂,红茵越是感到不舒服,她身上的汗毛都束了起来。
女子并没有计较红茵拒绝的眼神,伸手似是要帮红茵一把,拉她上来,她冰冷的手触摸到了红茵,红茵没有感觉到温度的传递,这个人也没有体温,这个人难道真的是她自己吗?
她用手抓住红茵,笑容突然凝滞了,替代的是如青面獠牙般的恐怖,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红茵有些心惊,想要摆脱她,却无力,女子反手向后推去,红茵惊恐得眸子骤然放大,她醒了。
那个女子冰冷的手让她害怕,那个人是她自己,她自己为什么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之下呢?这个梦到底是教给了她什么意思,冥冥之中是不是和她的身世有关联呢?
红茵锁眉,什么都想不起来,虽然这个梦有些恐怖,但她已经做惯了噩梦,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红茵看向窗外,太阳已经生的高高的,已经快要正午了,叶寒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红茵发现这一点后,有些慌张,立刻起身,身上的白衫被这动作掀掉了。
恰巧这个时候,叶寒推门而入,看到了这一幕,红茵不觉得有些尴尬,便将衣服捡起来,缓缓放到床上,她眼尖地看见了叶寒手中拿着的东西,是一碗红豆沙。
主人原来是去买吃的了,刚刚吓了红茵一跳,她自己都不知道刚刚为何会如此慌张,是在害怕什么吗?她本就无依无靠,是叶寒给了她一个家,她是在害怕失去这份温暖吧。
叶寒什么也没说,瞥了一眼红茵,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对于自己的衣服被弄脏也没有什么怒色,这让红茵看不懂叶寒的心。
她跟着叶寒已经两个月多了,可是她从没有读懂过叶寒到底想要什么,甚至她都不知道叶寒为什么要以身试险,救她,她只不过是一个阴阳人,如果将她交给傀儡师,不仅可以可以获得一生的荣华富贵,还可能走入仕途。
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红茵不敢深思,也不想深思,她这条命都是叶寒给的,所以叶寒让她做什么她去做就好,别的不要管了。
“不饿吗?”
叶寒看着红茵看着碗中的红豆沙都能出神,正午了,晚上还要赶路,不充饥根本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越晚暴露的可能性便是越大的,所以早点去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地方才是上策。
红茵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般,叶寒的嘴角轻轻地向上挑了一下,红茵便下床来到小木桌旁,听话地吃饭,也不计较刚刚想得那些杂事,既然自己已经安定了,就这样便是最好的。
担心别的又没有什么用处,她只是在红尘中如昙花般开放,以她自己的特点,孤芳一世,转瞬飘零,纯白色的花瓣全部展开又缱绻在了一起,一片一片的落在了水中,水中倒映出了一个男子白衣而立的身影,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态,精致的轮廓,那是叶寒,是她的主人,花自飘零叶寒只是见证了这一幕的人罢了。
红茵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万事随缘,她忘记了从哪里看到的这句话了,当时她还觉得写这书的人没有反抗精神,原来是因为已经反抗过了,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什么时候走?”
红茵吃完红豆沙,将手边的手绢擦了一下嘴角,抬头看向正在望向远处的叶寒。
叶寒没有转身看红茵,仍旧是冷冰冰地盯着窗外的风景,但启齿轻轻说出了答案。
“如同昨日一般,日落时。”
红茵也猜到了这个答案,不过就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而顺口问一问,又要奔波了,想起昨日那夜晚有些胆战心惊的经历,红茵的脸不觉白了一个度。
叶寒看到了红茵煞白的脸,本来就因为制成傀儡人毫无血色,如今更是苍白得如一张白纸一般。
“今日走的是街,不是林间小路,不必担心。”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一番,说不定可以让红茵安心一些,那样可能会走的更快吧,早点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
“嗯。”
红茵的脸色正常了些,但还是有些担心,她不知道前途如何,只知道现在唯一一条出路便是跟着叶寒,才能有一条生路。
叶寒给红茵检查了一下身体,昨日在林间难免会有擦伤,简单的进行了一下包扎和处理,防止伤口进一步感染。
红茵闲来无事,只是坐在窗户边上看着风景,昨日晚上看不见的景色在阳光下十分地清晰,红茵仔细欣赏着,倒也是派安宁和谐的样子,和昨日的印像完全不一样,说不定是夜色过于幽深,平添了孤寂。
叶寒将红茵的伤口处理好之后,起身便将自己的白衫从红茵床上拿下,重新穿上,那身白衫不知道为何,总感觉是一道薄薄的屏障,只这一身白衫,就感觉相隔了整个天涯。
杏花的轮廓简简单单地用金边勾勒,浅蓝色只是轻轻点缀了一下衣袂,叶寒有很多白色的衣服,在红茵看来,都大致一样,可仔细地寻一下不同,可以看出,所有衣服上的花纹几乎都是金色勾边,但刻的花不同,桃花,杏花,最多的是梨花,但却从未见过叶寒刻有梨花的衣服。
梨花?梨花白,红茵不觉得联想到了叶寒送给自己的那把竹骨伞,叫梨花白,上面也刻了梨花,主人似是很喜欢梨花呢。
想着便看了叶寒一眼,叶寒低头正忙,只不过不知道忙的什么,红茵也不想去看叶寒在干什么,便坐在窗边,看风景,直到日暮时分,叶寒才抬头看到那个百般聊赖的小姑娘,光着脚丫,看窗外的景色。
还是一句极其普通的话,轻轻地说出时,红茵早已有了准备,离开也好过于此。
“走了。”
还是那身行头,二人下楼,给老板打了一生招呼便走了,在外面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叶寒并没有吃,全部给了红茵,红茵边吃边走,但却一点也不影响速度。
二人在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强盗劫匪,自然是走的飞快,夜色渐渐黑了,小路上的人反而不减却增,大概是快要到达这整个祁国最繁华的地段了,夜市也是如平日一般繁华。
红茵有一丝不适,他们是逃亡至此,这样难道不会被发现吗?叶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头看了一眼红茵,正对上她那有些慌张的眸子,这大概是以动作告诉她,不要害怕罢了。
“快到了。”
这夜色渐渐褪去的时候,叶寒看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话,带着一些怅然和向往,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红茵听。
红茵有些麻木的腿脚终于有了一丝动力,加快脚步跟上了叶寒,在经历了几个小胡同后,弯弯曲曲绕得红茵有些晕头转向,最后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面前。
这屋子大概是一个四五品官员住的小宅院,看上去要比那个小草屋好太多,不过为什么这里有一个这么好的宅院却要住在远离京都的小草屋里呢?
话说红茵仿佛一点也不了解她的主人,她只知道叶寒是那个不知名的小村落的小领袖,只知道叶寒好像对傀儡幻化术很有研究,但她并不知道叶寒有没有家人,不知道叶寒为什么住在那里,不知道叶寒的身世,不知道叶寒的经历,不知道……
红茵猛地受到了惊吓,她仿佛从来都不知道叶寒这个人的一切,叶寒也从未告诉过她,她在之前也没有过多的计较,如今想起来却让红茵有些害怕。
叶寒到底是什么人?
可她却只能选择相信叶寒,因为只有叶寒是她的依靠了,所有的接近她的人都带有目的性,不知道叶寒是不是,可最起码他给了红茵一个安定的家。
可是,这个家,真的安定吗?
红茵愣了一下,叶寒拉着红茵,轻轻叩了一下门,门开了一个小口,看到是叶寒之后,立刻打开。
“主子,您回来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