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萧仁回到衙门时已是夜深人静。她独自待在房里,饿了半晌一口饭都没吃,既没心情也没胃口,脑子里全是先前看见的喋血的场面,震撼之深,挥之不去。
她恨这群土匪,却没想过真要他们的命,因为他们打家劫舍虽然可恶,但是良心还没彻底泯灭,素来只取钱财不伤人性命,依律罪不至死。
是谁用比《大宁律例》还严苛的处置手段“结果”了他们?
她在独自揣测真相,也在等待仵作验尸的消息。
一道身影从院子外摸黑进来,本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房里,殊不知他的行踪已被坐在主屋里的人捕了个正着。
梅萧仁卧房的门正巧对着院门,她坐在门内,抬眼就能见江叡鬼鬼祟祟又心不在焉的样子。
因为白天看了骇人的场面,起初她被那突然摸黑进来的影子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不禁破口骂道:“有病,你是睡不着还是吃饱了撑的,大晚上瞎溜达什么!”
梅萧仁知晓她这话说出口,免不得又要和他吵一顿。罢了,她和有病之间少这点梁子不少,多这点梁子也不多。
她端过茶杯,沉下眸子喝茶,做足了要与江叡红眉毛绿眼睛的准备,谁知等了许久,耳边依然清静。那江叡连大气都没出一个,更别说出言还击。
梅萧仁好奇地挪过目光看向江叡,只见他站在院子里,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江叡这个人没多深的城府,气就是气,恼就是恼,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悲喜,但此时他的眼神却出奇的复杂,梅萧仁试着领会了一下,依旧没猜到他在想什么。
只是那道目光挺友善,不像要和她杠上。
江叡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继一反往常地缓步走来,问道:“听说你这儿出了桩大案子?”
他的语气也十分平和,让梅萧仁不禁悄悄掐了下自己的腿,以断定是不是白天受了惊吓,以致现在出现了幻觉或是……在做梦。
腿上一疼,证明不是!
那他今晚是真不寻常……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客气,梅萧仁便也客气,应道:“哦,是有这事。”
“多大的案子?”
“三十几条人命,你说呢?”
江叡一时没说话,但从他瞪得极大的眼睛来看,心里应当是万分吃惊吧。
“死这么多?”
梅萧仁拿起折扇扇了扇风。她的心里毛毛躁躁,本就静不下心来,又被江叡这么吃惊地一问,顿时更加烦闷。
“你不是跟踪过我,见过我剿匪吗?”
江叡转眼看向它处,似有些不好意思,吞吐道:“没……没错,我当初是跟着你去了。”
“死的就是那群土匪,在你口中与我有勾结的土匪。”梅萧仁说完就长长叹了口气,扯了下嘴角。
江叡被震惊得愣了神,半天才道:“他们不是在你手里?”
“起初是,后来押去了州府。”
梅萧仁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展开,又合上。她懒得再和江叡多说什么,谁知道多说几句,他会不会又上知府那儿去告她一状,说她治县不利,致使百姓离奇丧命。
可她不理敌,敌却好似想会会她。
江叡不见外地走进她的卧房,毫不见外地坐到桌边,且特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悠悠地喝起来。
梅萧仁眉头轻蹙,目光打在江叡那斯脸上,见其面不改色心不跳,真真是将“厚颜无耻”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难以理解江叡今夜的举动,遂支着额角,缓缓相问:“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吧?”
江叡沉下眼,十分客气地应声:“嗯,好了。”
梅萧仁的眉不禁又皱了一下,进而问:“也没染风寒?”
江叡看向梅萧仁,脸上这才略微找回了点从前的高傲,“本公子的身体好得很。”
即便他脸上恢复了些许戾气,但梅萧仁依旧觉得他与从前相差甚远。她继续问:“最近大夫有来过吗?”
江叡被她这一通问题搅得云里雾里,摇摇头。
“那就怪了……”梅萧仁长长地沉了口气。
“怪什么?”
江叡已经灌了一杯茶,提起水壶正想倒第二杯。
梅萧仁夺过他手里的水壶,边给自己斟茶边淡淡道:“你这是上哪儿吃错了药?”
江叡听着不但不来气,反而笑了笑,带着几分取笑她的意味道:“你是不是被本公子骂小人骂惯了,对你客气,你反而不习惯?”
“有病,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心里烦,你就当发发善心,离我远点。”梅萧仁心平气和地说。
江叡缓缓摇了摇头,一脸勉强:“你这么说本公子就不乐意了,好像我出现在你眼前,就是来给你添堵的一样。”
“难道不是吗?”梅萧仁扬了扬唇,“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以给我找麻烦为乐。”
“我说你怎么就不领……”
梅萧仁微微埋下头,握拳捶着眉心,打断他的话叹道:“行了,算我求你,你走吧。”
江叡坐着一动不动,抬头望着房梁,“别急着撵我走,说不定我能帮你。”
梅萧仁的手停住,愣然转眼看向江叡。她的耳朵一向都好使,从来没有听岔过什么,那么他刚刚说的的确是“帮”?
江叡见梅萧仁难以置信的样子,唇边绽出一抹十分真挚、不带半点虚假和嘲讽的微笑,好似在等待着梅萧仁被感动后向他开口致谢。
梅萧仁放下手抬起头,目光一直凝在江叡脸上。她看了一阵,依旧莫名其妙,遂一本正经地开口问道:“有病,你今天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你!”江叡顿时被她激起了火气,片刻后却又好似强忍住了一样,平静地说,“我是真想帮你,不是给你添乱。”
“为什么?”
梅萧仁问得干脆。如果江叡给她捣蛋,她反而不用追问缘由,因为他好像天生就是这么个无聊的人,可要说给她帮忙……
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他若是发自真心,那这背后的原因恐怕相当的深……相当地耐人寻味……
说不定是得了什么报应,突然之间想要积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