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萧仁也不知自己是撞了哪门子邪,她的学业早已耽搁不起,每天的功课都极为重要,可是她来了三日,书院的课就停了三日……
起初因山长大人病重,书院停课一日,到了第二日,山长的病有所缓和,而主教大人却亲临尚学殿,宣布书院的课还将继续暂停,只因有个大官从京城远道而来,过几日就上缙山。
照主教大人的意思,书院上下都得以接待这位大人为重,其他的事通通搁置。
为了以示隆重,主教大人准备在其到来时,让学生们一齐在广场上演练剑术,意味着这几日他们虽然不用读书,但得一门心思扑在练剑上。
书院里教的并非是什么高深的剑法,只是几个寻常招式而已,侧重于防身和锻炼身体。可即便动作简单,对于从没拿过刀剑的女子而言也是件难以上手的事。
庭院里,梅萧仁手握一柄崭新的木剑站着一动不动。她的目光停留在剑上,眉宇轻蹙。
对面的苏离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梅萧仁出招,催促道:“梅兄,快呀,刚才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梅萧仁依然迟疑,她抬眼扫了扫周围,见学生们都在为几日后的演练拼尽全力,只盼着到时能从人堆里脱颖而出,得到大官的赏识。
但她怕她这一出手,可能不仅得不到赏识,还会丢书院的脸……
“梅兄……”苏离已是满脸无奈。
旁边有人嗤笑:“苏大傻子你就甭逞能了,就你还想教别人?再说他才来几天,怕是连书本都拿不住,怎么拿剑。”
梅萧仁寻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叫吴冼,有个在皇宫里当妃子的姑母。她微微转眼,方才注意到与吴冼切磋的人是谁,正是苏离让她见了就弯腰鞠躬的文斌文大公子。
其他人想在大官面前崭露头角,梅萧仁可以理解,但文斌老子的品阶已经够高了,他来凑什么热闹?
苏离也看见了文斌,忙上前哈腰,“文公子也在啊,那我们不打扰二位公子了,我带梅兄上别处去。”
文斌淡淡蔑了苏离一眼,“行了,本公子今天心情好,给你们挤个地方出来也未尝不可。”
苏离笑得开心,弯腰拱手:“多谢文公子体谅。”
文斌举起木剑劈向吴冼。吴冼只是顺手格挡了一下便停下来,打趣般说:“文兄,你什么出身,犯得着这么用功?”
周围有人跟着附和:“就是,文公子的父亲可是尚书大人,品阶与大学士不相上下,文公子哪儿用与我们一样苦练。”
文斌笑了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学士与我爹是同僚,我得给个面子,再说书院讲究一视同仁,我也应当与众师弟一同上阵才是。”
梅萧仁闻言,隐隐有些惊异,小声向苏离打听:“大学士,哪个大学士?”
“当然是文华殿大学士!”苏离一字字吐得清楚。
梅萧仁难以置信,继续问:“陛下身边那个?”
“天底下还有几个正二品大学士?”
“原来来的是他啊……”梅萧仁自言自语,语气里仍夹杂着惊讶。
她与这位大学士素未谋面,如此诧异,只是记得他手底下有个她认识的人——楚大公子。
“都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还不勤加练习!”
冷厉的声音传来,听得众人后背一凉,赶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齐刷刷拱手,唤道:“周夫子。”
这一声“夫子”喊起来可比主教大人亲切多了,不过仍旧没能缓和周主教脸上严肃的神情。
梅萧仁微微抬头看向周主教,见他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几个教吏,其中就包括那姓孙的。与苏离讲的一样,孙教吏拍起主教大人的马屁来可谓毅力十足,形影不离。
周主教迈着稳如泰山的步子而来,站在他们面前挺直了腰杆,负手道:“三日后的演练,谁若出了岔子,我定禀明山长,将其逐出书院!”
冷冰冰的震慑似乎很管用,学生们各个打起精神来,待主教大人一声令下,他们纷纷转向自己的同伴,说练就练。
梅萧仁从不懈怠任何一件分内之事,纵然担心自己难以学会,却不排斥试着去学。
她拿着剑跟着苏离做的动作比划。倏尔,一道黑影撒在她跟前。
周主教已至她身边,极有耐心地看了她良久。
梅萧仁沉下心来没受干扰,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但动作却因生疏而放得缓慢。
“你从前没学过剑术?”周主教忽然问道。
梅萧仁收了剑拿在手里,拱手:“回夫子,没有。”
“那好,你不用练了,随孙教吏去藏书楼整理典籍,过几日大学士在此小住,他若有想看的书,便由你送去。”
“学生领命。”梅萧仁揖手。
周主教点了下头。梅萧仁才来几日,他不知其学识和剑术如何,但看得出其礼法极为娴熟,尤其是面对他们这些先生的时候,言行举止无一不妥当,连行礼时弯的腰都弯得恰到好处。
无论梅萧仁从前上哪儿学的这一套,既然其有这等能耐,那派其去为大学士效力最妥当,比那些不可一世的公子少爷们让人省心。
周主教侧眼看向身后的孙教吏,示意他带梅萧仁过去。
藏书楼建在书院后方,路途有些远,而引路的孙教吏倒像是个独自走路的人。他昂首阔步地往前走,根本没当后面还有个人。
梅萧仁只叹明白人终究是明白人,糊涂人依旧糊涂。
孙教吏就是那个糊涂人。
其再怎么阿谀奉承,仕途至今都没能伸出书院,不是主教大人看不见,而是主教大人心里明白,他若成全了孙教吏,又有谁来成全他?
一个正三品大员,在地方能呼风唤雨,在京城也能掀起风浪,可是到了书院就只能震慑一帮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样的威风谁想要?这样的差事谁甘心?
周主教想的无非是与其空空成全别人,不如谁也别指望谁。
只可惜,这个中举就来了书院的孙教吏还沉浸在梦里,不知自己选错了门路。
说来也是,书院这个地方是块清净地,夙愿的沃土,会让人只看得见理想,看不见藏匿的东西。
她看得见,是因为她在官场浊世里待了些时日,被现实擦亮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