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规模颇大,四周绿树成荫,入目可见的除了花草树木,就是山水亭台。
梅萧仁跟着引路的小厮在回廊里穿行。
回廊和石梯连接着书院各处,众多的院舍散布在山间,星星点点,掩映在青山绿水里,还有一泓飞瀑从山顶泻下,气势磅礴。
瀑前有长桥卧波,横跨东西。
梅萧仁随小厮走过木桥,四周水雾弥散,宛如身处仙境。她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被这里的景致所倾倒。
景色虽美,但庭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多是各司其职的小厮,不见一个读书人。
梅萧仁心生疑惑,遂问:“敢问小哥,如今书院里有多少学生?”
“不多,一百来个。”小厮边走边回答。
“怎么……”梅萧仁又环顾四周,越发惑然,“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现在正是先生授课的时候,他们无故不得离开尚学殿。公子以后也需记着书院的规矩,但凡荒废任何一堂课,都将被逐出书院。”
小厮说得平静,梅萧仁听着心中难免一紧。旷一堂课就要被逐出去,这天下第一书院果然名不虚传,连规矩都非比寻常的严。
梅萧仁故作轻松,笑道:“在下是特地来读书的,珍惜还来不及,怎会荒废学业。”
“这只是其一,书院的规矩多,公子以后还需尽快熟悉。”小厮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这边请。”
萧仁跟随小厮沿石梯往上爬,石梯的顶端是一处院落,名叫“敬道院”。
小厮在门前停下脚步,侧身叮嘱:“这是先生们住的地方,先生们喜欢清静,公子以后若无事,尽量少来。”
梅萧仁点点头,表示知晓。
小厮又言:“先前我与公子说的都是后话,公子能否留下,还得由各位先生定夺。”
“不是有举荐信就行了吗,怎么还要让先生决定留不留?”梅萧仁不禁皱了下眉头。
“知府举荐的也不一定是可造之材,是否收下,还得看诸位先生乐不乐意教。”小厮见怪不怪地笑了笑。
梅萧仁沉默不语。她以为一座州府一年只能举荐一个人的条件已称得上是苛刻,没想到就算知府举荐了人来,人家也不一定收……
她随小厮进了院子,能看见的仅是一个主厅和左右两个偏厅,但抬头远眺,依稀还能看见后面有数层屋舍,可知这个院子修得不小。
“从前收还是不收都是由山长大人说了算,如今山长大人身体欠安,便由诸位先生商议后定夺。”
小厮走引着梅萧仁进了主厅,将她的举荐信放在正前的案桌上,对她道:“公子在此稍候,我去请先生们过来。”
梅萧仁等在厅堂里,只见这儿宽敞干净,正前摆着一张坐榻,左右各有十来张椅子,而堂中花瓶瓷器之类的陈设都非凡品,同样不是她从前那个小衙门能比的。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她身后总算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瞧,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她不过是来报个道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梅萧仁愣神之际,那些先生已经昂首阔步鱼贯而入,很快就将数十张椅子坐得满满当当,没剩一个座位,还有一些青衣先生们不得不站着。
他们穿的可都是官服……
梅萧仁这才明了,怪不得书院的氛围怪怪的,原来这儿的先生都是一群朝廷命官,而且从衣着来看,品阶比她低的都没几个,坐在正前坐榻上的中年男子甚至还穿着四品以上的墨绿官服。
她觉得,恐怕连宣州的府台衙门都没这等排场。
等诸位先生坐好,梅萧仁赶紧俯身见礼:“在下梅萧仁,见过诸位先生。”
坐榻上的绿衣大官淡淡开口:“你还不是书院的弟子,依规矩不能称我们先生,得叫大人。”
梅萧仁略觉尴尬,不得不改口:“见过诸位大人。”
绿衣大官好似这才满意,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看向桌上的举荐信,拿起来过目。
他边看边问:“你是宣州人?”
梅萧仁拱手答话:“正是。”
“你与李知府是何关系?”
梅萧仁没急着回答,她知道朝廷虽然给了知府举荐人才的权力,但最忌讳的就是知府借此以权谋私,推举自己人,所以她不能承认自己和老李熟识,更不能承认自己有举人的头衔和在秋水县当过县令。
若日后查到,她也只能一口咬定是同名同姓之人,不是她。
“回大人,在下与李大人并无关系,只是久仰缙山书院的大名,一心想来求学,因而前去拜会过李大人,承蒙李大人不弃,给了在下这封举荐信。”
“那你说说,你想来书院求学,是为何?”
“为了入仕为官。”梅萧仁直言道。
什么丰富自己的学识和造福苍生都是虚的,这些老头当官当了几十年,还能看不出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想当官……他们当官的心中各有各的领会,应当不会再问她。
“你倒是诚实。” 绿衣大官又沉眼看了一遍举荐信,道,“可书院从没收过宣州的学生。”
梅萧仁一愣,着实惊讶:“为……为什么?”
堂边站着的青衣小官讥诮:“一个靠末流商贾撑起来的小地方,能有什么可造之材。”
这话诚然让人听着很不舒坦,但梅萧仁现在还得求这群人收了她,好比人在屋檐下,什么难听的话她都得听着。
梅萧仁不解:“那李大人之前推举的人,他们都……”
“李道远先前从没推举过什么人来,你是第一个。”绿衣大官说道。
梅萧仁大吃一惊,她是第一个?这么说老李先前把宣州的名额都给白白浪费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猜测老李不推举学生不是因为宣州没人才,而是老李心里清楚,即便宣州因富庶而被誉为江南名府,但靠的是商贾经商,一向都被锦州这样靠官学靠朝廷撑起来的州府看不起。
老李为官谨慎,他应是料到了书院的先生们难以看好宣州的学生,所以宁肯放弃推举之权,也没来碰这个壁。
可是老李如今给她写了举荐信……
是急于让她补好学识好去给他打下手?还是终于忍不住了,想让她打个头阵,破了缙山书院无宣州籍学生的先例?
不管什么原因,留在这儿读书是她唯一的选择。
梅萧仁肃然拱手:“大人,从前没有,可是如今有了。”
绿衣大官抬眼看向她,道:“且不说你究竟有无真凭实学和过人之处,就说你迟来了三月,没有哪位先生有功夫帮你补足先前的课。”他放下举荐信,招袖一挥,“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