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府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梅萧仁挽留不成,只好带着人又赴城门外相送。
已是初夏,头上的太阳照得梅萧仁心里毛焦火辣,却不得不迫使自己表现出一副异常平静的样子,送知府大人到秋水县城门外。
知府一走,秋水县一切恢复如常,她依然当她的县令治她的县,等着所谓的机会降临。
她看过典籍,知晓治国之道里重任人唯贤,所以她注重政绩,把政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是现实好像并非如此。
姓朱的校尉升入上京,只昭示了一点,便是那位当朝首辅任人唯亲。
那是个高高在上的人,对她而言遥不可及,这辈子都不知是否有资格远远地瞻仰他一眼,如今却成了第一个在她心里扎刀子的人,比江叡还让人心里刺得慌。
江叡虽然糊涂,但他好歹以为自己是在惩治贪官污吏,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上面那位,可是在光明正大地提拔了一个根本不配为将的人。
李知府出了城门,正想就转身多叮嘱梅萧仁几句,忽然看见一匹快马朝着城门飞驰而来。
他认得出,那背上插着小旗的人的是州府送文书的小吏。
“报——”
这次小吏并没携带什么文书来,他下马便道:“知府大人,吏部的张大人来了。”
“张大人?”李知府有些吃惊,“人在何处?”
“正在来秋水县的路上。”
“那还不快准备相迎。”李知府忙道,回头望了一眼,“梅萧仁。”
梅萧仁赶紧上前俯首听命,“卑职在。”
“吏部的张大人到访,好生招待!”
“吏部?张大人?”梅萧仁云里雾里。她这儿极少有什么大官到访过,之前楚钰路过也瞒了身份谁也没告诉,而此人却人未到音讯先至……来作甚?
“张大人是吏部的主事,家乡就在宣州,此番他兴许是回乡探亲,但无论张大人有何贵干,你都不得怠慢。”
见知府大人说得一本正经,梅萧仁便懂得她需谨慎接待。好在衙门上下刚刚操练过迎接知府大人,顺便再接一个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既然吏部主事要来,李知府便决定多留两天,他打发了车驾,与梅萧仁回到秋水县衙,静静地喝茶等待。
梅萧仁已经想起来主事是个什么官,虽说是六部的人,可品阶却没有知府大人高。知府大人对其如此恭敬,可见这是个人物,即便官衔不足为惧,但其一定有让老李不得不以礼相待的地方。
直到下午才有衙役传回消息,说那位张大人已经到了城外。
梅萧仁跟随李知府迎出城去。
李知府看似对这个张大人客气,但深谙官场之道他也知客气归客气,姿态决不能放低,所以才先到后迎,而不是一早就拖着梅萧仁上城门口去等。
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城门外,跟来的随从也没有多少,叫人看不出这是从上京远道而来的京官。
这次做东迎客的是李知府,梅萧仁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老李身后,听着老李上前搭话。
等马车上身着蓝衣官服的人下来,李知府笑着作揖:“张主事,多年不见,主事大人可安好?”
“府台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张主事拱手回敬。
梅萧仁站在一旁,漠然看着两个老头各自端着架子,却又装出一副十分亲近友好的样子……表里不一,这大概就是在官场里与人打交道的精髓。
太阳落山,到了该请客吃饭时候。
梅萧仁知晓她应当备上一桌酒席给这位张大人接风洗尘,可是李知府说张主事的喜好不一般,所以酒席也不能设得随意。
她最终是照着张主事的喜好挑了一个设宴的地方。
外面是月上柳梢头,里面是脂粉飘香,笙箫不绝。
梅萧仁的眼前,数个女子正在轻歌曼舞,而她端着酒杯一言不发地喝着,不曾看过谁,更没留意到那频频抛到她面前的轻纱水袖。
李知府和张大人把酒言欢,正在兴头上,尤其是张大人,左拥右抱乐好不自在。
“梅萧仁。”
李知府忽然唤了一声,梅萧仁抬头就见知府大人正冲她使着眼色。
“你的事我可没少托张大人帮忙,还不快敬张大人一杯。”
梅萧仁闻言便端起酒杯,恭敬道: “卑职敬张大人,多谢张大人的照拂。”
张主事欣然接受他的敬意,笑说:“哪里哪里,梅老弟年轻有为,我等身在吏部,掌课考擢升,自当任人以贤。”
张主事的话似戳到了梅萧仁心里的痛处,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握着酒杯良久不语,但没将一句玩笑话放在心里。
“上次我托张主事的事,可有消息了?”李知府问道。
“瞧府台大人急的,虽说梅老弟这儿出了些岔子,但平息一点小风波对下官而言并非难事。”张主事端起酒喝了一口,方才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你们瞧这是什么?”
梅萧仁坐得远,自然瞧不到册子封面上的字。李知府就在一旁,他定眼看了之后便展颜,欣然作揖:“有劳张大人了。”
“小事,小事,府台大人客气。”张主事捋着胡子眯眼笑说。
“不知是否……”
“是否合大人的心意?”张主事指着李知府手里的文书道,“府台大人打开看看不就知晓了?”
梅萧仁云里雾里地看着二人,只觉两位上司跟唱双簧似的,不知到底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两位上司说着话,她听不懂也不好多问,无聊之际抬头瞧了瞧正在堂中跳舞的几个女子,对上一道看了她良久的目光。
伊人识他,眸中早已带着深深的期盼,终于盼到了梅萧仁抬头,她水灵的眸子里更添悦色,脸颊上还浮出了些许红晕,羞涩地低下头去。
梅萧仁发现这女子的举动不寻常,像是因为看见了她才有这般反应。她起初一头雾水,但打量得久了,也就认出了女子是谁。
周虎从前说过,这女子是翠莺楼的头牌,正是那日她从军营里带出来的人。
一曲罢,丝竹停歇,跳舞的女子纷纷停了下来,就近走到几张桌子旁伺候恩客,只有那女子舍近求远,到了梅萧仁面前。
她蹲下身端起酒壶给梅萧仁斟酒,素手捧起酒杯递到他面前,“大人请。”
梅萧仁点头接过,道了声:“多谢。”
女子起身走到梅萧仁身边坐下,待其喝完一杯,便又端起酒壶给她斟满,这次她端着酒杯不放,亲自喂到梅萧仁嘴边。
梅萧仁显然不适应被女子这样服侍,女子越是贴近,她便下意识地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动作却不敢做得太明显,毕竟前边坐着一个甚为喜欢此场合的张主事,为防得罪上司,她不能表现出厌恶。
这一幕被刚看完文书的李知府捕捉到眼里,便知梅萧仁与他一样,都不待见这些风月之事,此番只是舍命陪君子。
李知府甚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喊道:“梅萧仁。”
梅萧仁赶紧趁此机会站起身来,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你小子时运不错,被你盼到了。”李知府面带喜色,晃了晃手里那本册子,而后将册子丢在桌上,示意她自己拿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