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梅萧仁如愿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即便书本依然略厚,但需要她过目的书页已经折了角,能省不少功夫。
她从回行知院起就抱着书坐在回廊里看,到了斜阳残照时,其他学生练完剑也陆续回到行知院,一个一个疲惫不堪,几乎没谁理会院子里有什么人又在干什么。
唯有一人将目光投向了在廊下看书的人。
吴冼驻足看了一阵,然后移步朝着对面的屋子走去。
屋子的主人文斌刚回来,正坐在对着门口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让书童给他捶腿捏肩。
屋里住的还有个上京府衙的孙子陶则安,他正忙着喝水解渴,转眼瞧见有人进门,笑着打招呼,“吴师兄来了,快坐。”
吴冼点了下头,坐到文斌旁边的椅子上,轻喊了一声:“文兄。”
等文斌睁开眼看向他,他的目光便扫向外面,抬了抬下巴。
文斌顺着吴冼示意的方向看去,瞧见了看书的人,并不想理会,闭上眼睛淡淡道:“他怎么了?”
吴冼微微倾身,凑到文斌耳边低声说:“文兄,梅萧仁虽出身庶族,但主教大人会派他去为大学士送书,可见他有些本事,至少不是苏大傻子那等人。”
文斌仍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也说了,他是庶族,本事再大还能通天不成?”
“他通不了天,但过几日能通到大学士耳边。”
“他不过是去送送书,大学士会理会他?”
吴冼并未反驳,而是转眼问旁边的陶则安:“我记得早在大学士出京时,你爷爷上京府尹就给你来了信,说大学士这次离京是专程来书院看看?”
陶则安点头,“对,大学士此行带着仪仗,但一路都没曾停留,直奔锦州而来。”
吴冼方才又问文斌:“那依文兄看,大学士住在这儿会不会对书院的事漠不关心?”
“他既然是特地来的,自然会过问书院的事。”
“会向谁问?”吴冼继续道,“难道大学士会只听先生们一面之词?”
文斌这才睁开眼睛,扶着椅子坐直了些,道:“卫大学士是丞相身边的人,何等的精明,一定会寻别的门道听些真话。”
“对,就是真话!越是不受待见的庶族学生,越能看见书院最真实的一面。”吴冼转眼看向门外,正色道,“所以,大学士一定会问梅萧仁。”
“你怕他向大学士告状,说咱们这些士族子弟排挤他和苏离两个?”
“坏话当然不能让他说,除此之外最好能让他再讲些好话。”吴冼笑问,“文兄明白吗?”
文斌还没答,陶则安忍不住感叹:“吴公子说得对,过几日咱们当中只有他有机会接近大学士,若是让他替咱们吹点什么风,可比咱们苦练剑术有用。”
文斌已然懂了该怎么做,随即吩咐:“那叫他进来吧。”
文斌发了话,可屋子里却没谁有所行动。毕竟这不是去使唤,而是去请,派下人自是不妥,可他们三个谁去就有损谁的颜面,就连陶则安也不肯。
主意是吴冼出的,而他拉拢归拉拢,也不愿站起来,幸好他一直看着门外,及时捉到一个身影。
“苏离!”吴冼喊道。
苏离正从门前路过,边走边擦着手里的木剑,听闻喊声,不用看都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他忙不迭地进屋,笑嘻嘻地打招呼:“三位公子都在吶。”
吴冼吩咐苏离道:“去,把梅萧仁叫来。”
“梅兄?”苏离好奇,他见吴公子与文公子的目光都看着门外,也跟着回头瞧去,这才看见梅兄就坐在院子里。
“吴公子找梅兄来是?”
“多嘴,让你去叫你就去叫!”文斌不耐烦地呵斥。
“是是是,我这就去。”
苏离掉头跑出门外,片刻之后站到梅萧仁面前,可是梅萧仁正沉浸于书本里,没留意到谁来了。
“梅兄?”
梅萧仁听见声音方才抬头,“有事吗?”
“文公子和吴公子让你进去。”
梅萧仁翻书的手顿住,纵然心里不解,但是没必要得罪人就别得罪,她去就是。
她进了屋子,只是朝二人拱了拱手,以示同窗之间的礼节,腰背挺得笔直。
屋子里很安静,旁边的苏离替梅萧仁捏了一把汗。他知道这些士族公子不喜欢被“一视同仁”,而梅兄这个礼,无疑是在提“平等”二字。
在这个表面讲究一视同仁的地方,尊卑依旧被人记在心里。吴冼沉默着看向文斌,文斌领会了他的意思,于是有些勉强地开了口:“给梅师弟看座。”
苏离一愣,而梅萧仁也莫名其妙。
吴冼笑着接话:“文兄的意思是,咱们是同窗,不应当生疏,而梅老弟刚来,大家还不熟悉,今日咱们就坐在一起好好聊聊。”他又指向苏离,“还有苏师弟,一起坐下说。”
这些名门公子对他们示好,苏离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立马端来两个凳子,兴高采烈地坐下。
梅萧仁总觉得这事儿太蹊跷,即便跟着坐下,也坐得有些拘谨。
“梅师弟,我们的出身虽然悬殊,但我和吴兄没有要排挤二位师弟的意思,大家既是师兄弟也是朋友嘛。”
梅萧仁挤出笑容,出于客气地点头,“文公子说得是。”
“以后有什么难处,或者谁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我。”文斌又指了指身边,“告诉吴兄也行。”
梅笑容唇边虽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知这般逆转的背后,恐怕另有目的。
五日后,晴空之下一片肃静。
先生们以周主教为首,皆身着官服,早早地侯在书院广场的前端。
他们身后,百名学生手持木剑,整齐划一地站在广场上,只留出中间那条通往山门的路,供大学士一会儿通行。
梅萧仁则远远地待在山门旁不显眼的位置围观。她不用演练剑术,也不用如履薄冰地前去迎接,成了今日书院里最闲的人。
等到快日中的时候,前方山林里终于有了动静。最先传来的是锣声,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下,象征着来人位高权重。
锣声之后,几块朱漆牌子穿破密林,显露在众人眼中。
即便上面写的还是“肃静”与“回避”,但那字可是漆了金的,分外夺目,加之举牌的是上京来的官差,身上的官服威风不说,人还训练有素。光这排头的阵势就能将人震慑住七分。
梅萧仁只觉这么一比,她从前的队伍简直能用“寒掺至极”来形容。
紧随其后的是一行带刀护卫,他们骑在马上,面色严肃,两两成排缓慢前行。护卫之后才是数十名随侍,围着一顶八抬锦轿往前走,而轿子后面还跟着众多侍从和护卫……
上百名随行的人,周密地护送着远道而来的朝廷重臣,处处彰显着二品大员的威严。
这样的阵势,让人看一眼就足以心生敬畏,退避三舍,哪儿还敢靠近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