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西暖阁里又待了好一会儿，彼此都琢磨着这回应该是不用去见官家与圣人了，结果也真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宜阳长公主出了坤宁殿的正殿，经过西暖阁时便让人喊了他们出来。
“还真是咱俩想的这样。哪个都没见着！”孟舟觉得挺没意思，顺手从暖阁的一面墙上挂着的天青色官窑花囊里抓了一枝粉嫩娇艳的桃花过来，将几片花瓣揉了揉，接着往面前一抛，再朝它们吹了口气。
花瓣重新落回他摊开的手掌上，孟舟三步并做两步地跃下西暖阁前的台阶，站在台阶下望向忽然站住的顾衡。
一夜的大雨过去，这会儿的天已经放了晴，碧蓝如洗，正巧西暖阁的台阶旁就是一株参天古树，浓绿的树荫下漏进了细碎的日光，被叶子上的雨珠折射开来，正好落在顾衡微微眯起的眼睛里。
孟舟看着顾衡，不自觉地又揉了揉手掌里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桃花花瓣。
“我好像把事情搞错了。”
然后他就听到顾衡忽然开口，声音挺轻，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话。
直到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出了禁中，过集英殿、文德殿，到了依例下马的北廊，宜阳长公主下了六人抬的肩舆，重新回到舆车里，孟舟都已经让人牵了马过来，顾衡却又去了舆车旁，隔着帘子轻声道：“阿娘，我们先不回去了。我与行远一同去街上看看。”
“你要去哪里？”帘子被掀开了些许，宜阳长公主看着顾衡，见他不欲多说的样子，便也没再多问，只叮嘱道，“身上的银钱可带够了？你们两个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毕竟才出了事，街上也不太安全。要不要我留几个侍卫给你？真的不用了？那也好，行事记得谨慎一些。对了，行远也记得早些回去，老太君那边虽然已经得了消息，但终归不放心，莫要让你祖母忧心。”
孟舟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他其实没弄明白小顾要和他去做什么，但是长公主每每都要这么絮叨一回，听起来啰嗦，其实让人再踏实不过。
出了宣德楼，离开大内，他们便与宜阳长公主分开了，两人的马也被公主府的侍卫牵着缰绳带了回去，直到这会儿，孟舟才问起顾衡：“你刚才怎么啦？我们要去做什么？”
两人正经过御街，因着御街的中心御道是皇帝出行所用，平常不允许人马通行，他们便只能从御街一侧的廊下经过。
这几日入了夏，御街正中的两条砖石砌成的御沟旁侧栽种的桃、李、梨，杏等树都开了花，远远望去，正是洁白如云，灿红如绣的时候。
孟舟将手中早已揉烂却还没丢的花瓣随意一抛，花瓣便落进了御沟里，随着流水漂走，顾衡没注意到这边，只凝神暗想：太子在听到那只银铃的特征时的惊讶并不像作假，真的是他吗？怎么会呢？
不是顾衡想要为赵铮开脱，实在是……他也不觉得赵铮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生母王皇后已经去世，继位的郑皇后颇受恩宠，自小便养在郑皇后膝下的康王赵锋又在品性、喜好上与皇帝颇为相像，得皇帝青眼，这一切外在的因素都造成了赵铮即使已经顺利地以嫡长子的身份入主东宫，却依旧没有讨得皇帝十足的喜欢。
再加上一个内在因素，赵铮虽然德行无亏，但是作为太子，他在参与议政的几年里也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从东宫里出来的宫人也说起过太子平日的为人有些反复无常，这也同样让皇帝对赵铮一向淡淡的，并没有表现得格外优待。
这种情况下，太子赵铮当然可能对康王产生不满、愤恨，嫉妒等等各种负面情绪，但是与其相信名为表兄弟，实际上并没有深交的康王，顾衡心里的天平还是会难免偏向小时候带他玩过几天，甚至在他去年生日时还亲自编了一出牵丝傀儡戏送他的赵铮。
接着他又想起之前在坤宁殿的西暖阁里，赵铮几乎没打任何机锋，便问起了他们昨夜的事，这样的坦荡态度，实在不像是能对康王下手的人。
能会是谁呢？
日头渐渐高了，街上也更加热闹起来，端午节刚过了没几天，街市上还有不少在卖蒲酒、紫苏、粽子与香糖果子的，孟舟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顾衡说话，索性在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份香糖果子，一把揽过顾衡，倒把顾衡给吓了一跳：“你干嘛？”
“方才还说请我吃曹婆婆家的肉饼，她家在哪儿呢？龙津桥下头！咱现在走到哪儿了？这是往州西瓦子去的方向啊！”孟舟抬了抬下巴，示意顾衡张嘴，给他塞了一粒香糖果子，斜眼看他。
顾衡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什么都没和孟舟说，只犹豫了片刻，便拉了孟舟继续往前，低声说：“我昨天在看到那只银铃时，其实觉得自己多想了，就没和你说，今天早上在家里又听到你分析那只银铃可能来自哪里，心里就揣了个想法。”
“说说看。”孟舟似乎也意识到顾衡在想什么，眉毛一挑。
顾衡道：“应该是我在瞎想。本来我以为这件事会和太子殿下有关系……”
见孟舟的神情变得无比惊讶，顾衡赶忙补充道，“可是方才在坤宁殿里，他的样子又不怎么像。我本来想回府后问一问我爹，但是他也没亲眼见过，我的转述又难免失真，我就想着要不再去州西瓦子看一看。你会和我一起去的吧？”
“军巡院和开封府的人应该都已经在那里搜过一遍了，他们办事你还不放心啊，去看什么？”
孟舟顿了下脚步，脑子变得灵光起来，忽然一击掌，脱口道：“昨晚我明明听到了铃声才上了三楼的房顶，而房顶上根本站不了几个人，这种情况下，明姬究竟是怎么逃走的？还有那个十三娘，她出现在那里，真的只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