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州西瓦子相邻的一条街,就是名声响透整个汴京的流莺巷子,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里,撷芳楼是个最受世家公子们青睐,也最招地痞流氓的去处。
原因也无非是这么几个,撷芳楼的酒最浓最烈,表演最惊奇最出彩,姑娘也最美最多情,个个都是解语花。世家公子们爱它的风流雅致,也爱它的处处合心意,地痞流氓们则享受着它与其他妓馆的云泥之别。
不过撷芳楼里再热闹,也都是晚上的事儿,大白天里来逛,和普通的妓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至少孟舟是这么觉着的,虽然他也还没逛过其他的地方。
他这么一想,就忍不住偏头去看顾衡,得!自家发小正和温峤聊得热络呢,话题从“丰乐楼的厨子上个月回家娶亲,为了摆排场,特意跟老东家借了足足八十套的银碗筷”再到“撷芳楼里的梨花白可谓是世上难得的美酒”,听得他简直目瞪口呆:不对啊……小顾什么时候来过撷芳楼了?
孟舟拿眼瞅着顾衡,——他俩几乎都形影不离了,他都还是头一回上这种地方来呢,小顾居然已经来过了?还喝过这里的酒?
这样的认知让孟舟几乎有些崩溃:一向严防死守,最怕自家孩子沾上些不干净毛病的长公主,知道小顾来过撷芳楼的事儿吗?
“世子似乎有些拘束,”温峤注意到孟舟的神情,伸手朝不远处的撷芳楼一指,揶揄笑道,“这样的温柔乡,可谓是英雄冢,连官家平日都爱听撷芳楼的姑娘弹个琵琶唱个曲儿,世子是还没见识过吗?”
孟舟的脸上顿时一红,一抬头正好迎上顾衡看过来的目光,不禁气结:“你什么时候来过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衡无辜地摊了摊手,朝他安抚一笑:“就来过一回,严峥今年过生辰的时候,你不是被老太君带着去甘州访友了吗,那天也不知道是谁说起来,严峥就有几分好奇,我也没来过,正好又有其他人的撺掇,大家就来撷芳楼坐了一会儿。”
“只是……坐了一会儿?”孟舟伸手环过他的肩膀,略略低了低头,怀疑地看着他,“没干点其他的?”
顾衡失笑:“除了听曲喝酒,我还能做什么?你比阿娘防得都严呢,这是生怕我做了坏事吗?”
孟舟一颗悬到半空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稳稳地落了回去,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也不多解释什么,眼看撷芳楼就近在眼前,虽然不清楚温峤和小顾为什么会来这里,也还是与他们一同走了进去。
撷芳楼高五层,占地颇广,即使是白天,楼内也是辉煌明丽的很,翠幕风帘,暖香袭人。甫一进门,撞入三人眼帘的便是一座以秋香色的软纱遮住的舞台,舞台的两侧则是曲折而上,通往二楼的红木楼梯。因为撷芳楼的内部设计呈现宝塔形,他们站在一楼,只能看到二楼的大致情形,再往上就看不到了,要想再仔细看,还得上二楼。
撷芳楼在白天不算热闹,生意还没来,楼里的姑娘自然也清闲,多数都在偷懒补觉,只有零星的几个听见人声,先后迎了出来。
乍一看到两个俊俏公子,几个姑娘颇有些见猎心喜,等瞧见了与二人一同进来的温峤,纷纷笑了起来:“温先生来啦?今儿来早了,小乔姑娘可还没起呢!”
“您上回说我穿碧色不好看,我特意换了水红的,您觉得怎么样?”
“要不您先给我们写个新曲子吧,隔壁的红袖添香上月得了您的两首新词,我们一首都没有,您可不能再厚此薄彼了!”
被一众娇花般的年轻女子围着,温峤倒是极为从容地拱了拱手,笑容满面地与她们说起话来,看那神情姿态,俨然是个风月老手。
孟舟本以为自己对这种地方多少有些好奇,然而他进来之后只是随意地瞧了瞧,很快便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几个女子纷纷说起话来,莺声燕语,其实不怎么吵人,但他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不痛快,将正要与他说话的一个女子推开,脸上也不由冷了一冷:“温先生带我们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顾衡也皱起眉——方才他们在州西瓦子遇到温峤,虽然不明来历,但温峤却一语道破了他们的身份,像是等待已久。接着,就在他怀疑温峤熟练的牵丝技艺与明姬有牵扯的时候,温峤突然先他一句说话,只说带他们来撷芳楼转一转,有些事情,只能在撷芳楼里说。
于是他们便来了。然而来了之后,温峤仍然老神在在,让他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被孟舟如此质问,温峤却丝毫不见紧张,只朝他们一笑,接着与一个姑娘耳语了片刻,这才肃然道:“还请二位公子与温某上楼小坐,今日不饮梨花白,只备清茶。”
在场的人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温峤是这里的常客,熟人来了,当然得多加礼遇,几人被撷芳楼的小厮引着上了三楼,穿过一道挂着无数琉璃灯的辉煌走廊,小厮推开一扇绘着大红牡丹的木门,接着又轻手轻脚地合上,几人的眼前便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天地——
这里与其他的房间明显不同,不设红罗帐,也没有暧昧香气,四下里极为安静,空旷的房间里铺设着桐木地板,他们绕过一架绣着青葱翠竹的屏风,便能看到整个房间里除了一处高高搭起的软榻,一张小几,几个软垫外,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从屋顶垂下,几乎及地的烟绿色软纱被风吹起,接着轻轻荡开,徐徐落下,将他们笼罩在了这一方天地里。
“茶点很快就到,三位稍等。”小厮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顾衡虽然来过一回撷芳楼,但是他的名头明显没有温峤的管用,至少上次来,他们一群世家贵族的公子哥,也只能在二楼的雅间里听一回曲,喝几杯酒。三楼的这一处所在,若非温峤的缘故,他们应该是见不到的。
这让顾衡对温峤更加好奇起来——乍一见,像是个精通傀儡戏的表演艺人,而如今再一看,他的身上似乎有更多未解的谜团。
他究竟是谁?
温峤,到底想告诉他们什么?
孟舟反倒觉得这样的环境比外面的那些陈设有意思许多,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回,便随手拽了个软垫坐下,双腿盘起,伸手招呼顾衡:“小顾!快来坐!”
顾衡在他身边坐下,不过没有孟舟那么随意,而是端正规矩地跪坐在了软垫上,见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只小小的赤铜香炉,一旁还有一个做工精致的赤色圆盒。顾衡猜测着这个应该是香丸盒子,便抬手打开,看到里面摆着满满一盒如黄豆大小的墨色香丸,低头去嗅了嗅,一缕细细的、说不上具体味道的清甜香气便扑面而来。
这香气萦绕鼻端,顾衡的脸上不禁微微一热,随即问道:“温先生可知这是什么香?”
温峤在他们对面坐下,背靠软榻,随口道:“顾公子平日可看话本?那些话本里常演的,不正是玉面小郎君误入烟花地,只一闻那房中香,便能三魂丢了两魂,只顾着与人亲热了么?”
孟舟猛地伸手过去,“啪”的一声,将面前小几上的香丸盒子给盖上了,瞪着温峤,似有几分怒意,喝道:“你瞎说些什么!没得带坏了……”
他的“小顾”两字还没说出口,温峤就笑了起来,本来略显穷酸的面相竟也有种奕奕的神采,温峤边笑边道:“横桥书生新出的话本里就写过这么一段,世子是没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