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里的康王的确伤得不轻。
明姬的那把匕首与她一样都来自关外,既弯且长,赵锋手掌上的伤口深得几乎见骨。情况紧张时他还察觉不出来有多痛,孟舟追着明姬离开,赵锋的精神也放松下来,这才双腿一软,差点因为疼痛而跪倒在地上,被顾衡一把扶住,勉强站稳。
小楼里虽然暂时安全,但也不能轻易离开,顾衡只能让人找来了药箱,用纱布给赵锋包扎好手掌,止住了血。
至于赵锋脖颈上匕首擦过时留下的那道血痕,顾衡心里乱的很,也没顾得上去管。
直到正在州西瓦子附近的金梁桥巡查治安的一队军士得知消息后即刻赶来,军巡院的人开始在小楼里搜查,顾衡才发现自己心跳得有多厉害,伸手擦了一下额头,竟然满手都是汗。
人抓到了吗?顾衡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茫然地想。
赵锋也不说话,只盯着倒在不远处地上的随侍发呆。随侍之前被明姬用匕首捅了个对穿,早就没了气,眼睛却睁得极大。他又看了一会儿,一步一停地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给那随侍合上了眼。
军巡院的人在到来之初就问明了两人的身份,大惊之下很快便将无关人等都驱离了现场,孟舟与褚英等人下楼来到大厅时,看到的就只有顾衡和赵锋了。
“小顾!”孟舟第一眼就望见了顾衡,见他手上还沾着血,不由大惊。
顾衡终于回过神,见孟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便摇了摇头,等孟舟走近了便轻声道:“是我给康王殿下包扎伤口时弄上的,我没事。”
孟舟看着还蹲在地上的赵锋,脸色变了一变,欲言又止——
康王私自出宫,却在州西瓦子里遭遇了一场来历不明的刺杀,他与顾衡都在现场,康王却还是受了伤。一旦康王受伤的消息传回宫里,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你先不要说话。”顾衡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两人对了个眼神。
孟舟挑了下眉,表示疑惑。顾衡示意他看一眼赵锋。
过了半晌,赵锋终于站起了身,转头去看领着十几个兵士,正站立在一侧,等待他开口的褚英。
他的脖颈上被匕首擦过的那道血痕已经变得不是那么明显,脸色仍有些苍白,嘴唇动了动,连声气都弱了不少:“靖国公府的世子孟舟与顾衡表弟方才竭力护我周全,他们皆与此事无关。御前奏对,就不要提起他们了。”
孟舟有些意外地看着赵锋——
他与康王明明不怎么相熟,竟不打算追究他的责任吗?
顾衡倒不太惊讶,平常也没怎么听人说过康王残暴狠毒,应该也不会糊涂到连好坏都不分。
不过这份情还是要领的,顾衡看向赵锋,正要说话,一个在州西瓦子外巡查的军士就匆匆走了进来,行了个礼,接着便向赵锋呈上了一只银铃。
赵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孟舟在一旁低声道:“刚才我追着那明姬一路上了房顶,人不见了,这只银铃落在了一个叫‘十三娘’的女子手里,她将这银铃丢下了楼,之后人也跑了,银铃应该是被外面巡查的人捡到的。”
顾衡听得简直一头雾水,只能去看那只银铃——细细的银链上系着的是一只不过拇指粗细的银质铃铛,虽然他离得远了一些,银铃上的雕花却看得很清晰。
“怎么会是竹子和兰花?”顾衡不由愣住,“她不是个胡人吗?”
赵锋正要去拿银铃的手顿了一下,显然是听到了,抬头看向顾衡,示意他继续说。
顾衡也没什么思路,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刚才三哥也看到过明姬的真容,虽然美艳,但是无论容貌还是打扮,我们都足以看出她是个胡人,她既从关外来,又格外重视胡旋舞开场前的熄灯仪式,又怎么会在自己的脚上系一只明显是中原风格的银铃?”
孟舟本来没觉着明姬的银铃上有竹子与兰花的雕饰是怪事,听顾衡一讲,顿时惊讶起来:“咱们常用竹子与兰花代指君子,她既然是一个胡人,这只银铃上的雕花,不应该是狼啊鹰啊,甚至他们的图腾之类的吗?”
赵锋伸手拿起那只银铃,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雕花,手指摩挲了几下,沉默不语。
顾衡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并不再说话,也不再多看那只银铃。孟舟一无所觉,见褚英站在一旁没说话,想起刚才在三楼房顶时褚英穿着一身银甲的英武之姿,不由冲他笑了笑。
褚英眉目不动,脊背挺得越发笔直,直到赵锋终于将银铃放回去,褚英这才微微侧头,沉声道:“殿下。”
“明天我会与陛下说明今夜的情况。都散了吧。”赵锋的嘴唇仍然没什么血色,声音却大了一些。
孟舟不露痕迹地撇了下嘴——哪有这么容易?军巡院的人回去了还要报备开封府,连夜追查明姬的下落。
要是他们一直找不到人,这事儿也就彻底兜不住了!
赵锋没有再多逗留。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后,他的随侍丢了性命,自己也受了伤,这事可大可小,但是再怎么小,军巡院落一个失职是免不了的,褚英自然也清楚,只留了几个人负责巡查现场,好再问详细些,晚些时候方便与开封府交接,剩下的人都与他一同离开,亲自护送赵锋回宫。
至于事件的另外两个当事人,出了州西瓦子后,也只能天黑之后各回各家。
翰林巷与竹枝巷本就离得不远,从孟舟家里的后花园翻墙过去就是公主府里顾衡常去的藏书楼,这种情况下,翻墙头对孟舟来说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说好的各回各家,最后孟舟还是成功地拐进了竹枝巷,还冲顾衡挑了挑眉:“出来这大半天,出了这回事,城里多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好了!”
出府时金乌尚未西沉,回来时已接近三更,竹枝巷靠近皇城,到了这个时候整条巷子几乎都静了下来,两人走在巷子里,五月的晚风暖意洋洋,吹得顾衡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那个十三娘……”孟舟与顾衡边走边说话,正要说起自己怀里还揣着一面神秘的银牌,眼睛一抬,像是看到了什么,立马收了声。
顾衡看着面前灯火通明,正门大开的公主府,心道要糟。
果然,两人刚一进门,一个穿着墨色的直领对襟云纹褙子,约有五十来岁的妇人便站了出来,说话并不严厉,甚至还带了些许笑意,缓缓道:“二公子,世子爷,长公主殿下正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