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巡院与开封府的动作不慢,州西瓦子前一夜刚经历了一场针对康王的刺杀,这一天就因为涉事人员被拘而冷清了不少,虽然没有明面上被禁止开门做生意,但是还有不少人在州西瓦子的门口犹犹豫豫地进三步退两步,最后拐个弯就直接去了对面的其他瓦子。
日头渐渐大起来,孟舟不得不手搭凉棚地挡在眼前,人虽然蹲在对街的另一家瓦子门口,眼睛望着的却是州西瓦子的大门。
州西瓦子的人比往常少了很多,三三两两地进了又出,他倒是能盯得过来,蹲得久了,不禁开始犯嘀咕:小顾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一起盯梢吗这是?
顾衡反而自在的很,甚至还和这家瓦子里的表演艺人讨教了一番最近汴京城里最流行的话本,然后一手捧了一大把人家给的新鲜樱桃蹲在了孟舟的旁边。
“我在这儿盯着就成,外头太阳大,你又不像我这么皮实,里头待着去,等我看到可疑的人就喊你出来!”孟舟抬手扇了扇风,头也没回地道。
顾衡一边低头吃樱桃一边吐核,没点头也没摇头,等他把樱桃吃完了,这才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在孟舟的肩膀上一拍,道:“走,去州西瓦子的里面看看!”
孟舟更加看不懂了。刚才小顾让他盯梢,只说要是看到行迹鬼祟的人就喊一声,他们这还什么都没发现呢,怎么就要进去了?
不过小时候他俩跟别人打架时就是顾衡动脑子,然后他就出拳头,于是孟舟也没多问,跟着顾衡就进了州西瓦子。
他们直接上了前一夜十三娘与孟舟交过手的小楼屋顶。
顾衡的拳脚功夫一般,屋脊本身又窄,不会武功的人在上面站着也费力,孟舟只能一手紧紧拉着顾衡,边走边跟他细说前一夜打斗时的情形。
“就是这儿!”孟舟看了看脚下青色的滴水瓦片,皱眉道,“我追着明姬身上的银铃声到了这里,就发现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血线彻底断了,人也没影了,她就像是在屋顶上凭空消失似的,然后十三娘就出现了。”
顾衡正踩在薄薄的屋脊上,听孟舟这么一说,顺势便蹲了下来。
“昨晚的天色已经黑了,你会不会没看清楚,其实明姬在这里还是留下了一些脱身时的痕迹?”顾衡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沿着瓦缝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然后又倾身看了看屋顶最边沿上的一层瓦片。
孟舟看着他的动作便觉得胆战心惊,抓着顾衡手腕的手更加大了力道,不由喝道:“小顾!”
却见顾衡闻声转过头,只朝他笑了笑,便将手指举到了他的眼前,孟舟低头一瞧,眉毛顿时一挑——顾衡的手上除了瓦片本身就有的积灰,还有一抹颜色极淡,近乎于无的血痂。
这就很好懂了。
已经过了一夜,昨晚溅落在瓦片上,还没来得及凝固的,本来就只有那么一两滴的血珠子就结成了一层薄薄的血痂,覆在瓦片上,被日头再这么一晒,几乎留不下什么痕迹。但凡是稍稍大意一点的,一晃眼就给忽略过去了。
军巡院和开封府的人有没有注意到这点,孟舟并不能确定,但是他们的这一遭没有白跑,还是很令人振奋的!
孟舟思忖道:“也就是说,明姬其实是在这里出现过的,只是在我上来之前,她就已经从这里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十三娘的出现暂且不论,这里的情形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借力的东西,明姬到底是如何离开的?”
顾衡也百思不得其解,蹲在屋脊上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四周。
州西瓦子的这座小楼修建得不算多出奇,这层屋顶的结构也是汴京城里最常见的方便排水的两面坡屋顶,遇到下雨天,雨水顺着檐脊天然形成的倾斜坡度就能落下来。
其中的一面屋顶正对着的是州西瓦子门前喧闹的大街,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来人往,而另一面屋顶对着的则是……顾衡盯着这一面屋顶下的情形看了片刻,忽然喊道:“行远!”
孟舟嗳了一声,转过头来。
“昨晚的胡旋舞表演之前,是不是还有一场牵丝傀儡戏刚刚结束?”顾衡问。
孟舟稍稍一想,便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怎么了?”
“明姬应该不是一个人。”
顾衡索性在屋脊上坐了下来,思索片刻后便笑了起来,缓缓道:“牵丝戏用的傀儡大多都是木制的,它的头部和四肢上都缀有牵丝,表演艺人们常常通过在戏台幕后的提线动作来操纵傀儡。能够让傀儡做出各种表演的牵丝,怎么会是缝补衣物的寻常针线?”
孟舟愣了一会儿,放开顾衡的手腕,在他的身旁也坐了下来,右腿屈起,接着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歪头看着顾衡。
“你不会是在猜,帮助明姬脱身的就是上一场表演过牵丝戏的艺人吧?通过使用牵丝,让明姬从这三层高的小楼屋顶顺利脱身?”孟舟惊讶地问。
顾衡看着他,眼角微微弯起,眼里像是碎了一把薄薄的光,反问道:“不可以吗?”
孟舟正要笑他信口开河没个证据,就见顾衡伸出手,很快便拨开了离他们不远的几块滴水瓦片,四四方方的瓦片下除了架构房梁时必须使用的木料,竟然还散了一层细细的白色木屑,在日头的映照下,亮得像是刷了一层桐油。
顾衡接着又揭开了与这块瓦片相隔不远的另一块瓦片,瓦片底下仍然散着一层木屑,与之前所不同的则是这层木屑相对规整许多,顾衡想了想,将这块瓦片举到眼前,凝神看了片刻。
“这里不对!”孟舟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很快便看出问题,抬起手指点了点瓦片,道,“瓦片的边缘细碎而且不完整,上面也有几道发白的印子,明显是利刃划过的痕迹。哎,不对,不像是匕首或者刀剑划出来的,反而像是什么东西在瓦片上勒出来的!”
顾衡听了,又转头看向屋顶下方。刚才他就注意到了,州西瓦子三楼的屋顶,一面正对着门前的热闹街市,另一面则对着小楼后的一个僻静花园,既有茂林修竹,也有清泉流水,景致还是很不错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戏台,应该是表演艺人们平常排练时会用到的。戏台上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圆领长袍的男子,他的手上绕着数根牵丝,正一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一边操纵着面前的身长不过一尺,眉目却宛然如生人的木头傀儡。
这傀儡的身形舒展极为自如,不仅能够灵活地跳动飞舞,在踮起脚尖回旋的间隙,甚至还冲着空无一人的台下做了个含羞作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