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是哪位?”
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劳伦斯首先以平静的语气发问。他看着紧靠庭柱,胸口随深呼吸大幅起伏的凯沃斯,眼神中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柔和与温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街边即将冻死的野狗的神情,这种神情中的优越感和虚伪的怜悯,使得凯沃斯一阵恶心。刚才那一击的力量非同小可。破碎人体加上盔甲的重量,至少50公斤。而那个孩子居然是用单手将其掷出,且又准又狠,其怪力可见一斑。
重新调整了握剑的姿势,凯沃斯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了下来,思维也开始全速运转起来分析眼前的局势。主教本身似乎看不出有什么能力,如果不是刚才那个孩子的一击,恐怕那一剑已经让主教的脑袋和身体分家了。而那个孩子似乎有意保护这个主教,这一方面说明孩子是有从属或是伙伴意识的,另一方面说明主教通过某种方式使得这个孩子听命于自己,使得自己多了个强而有力的保护伞。凯沃斯眼睛朝下看去,这个孩子的脚踝处还紧系着凯沃斯手臂粗细的铁链,这大概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孩子还没有扑上来将凯沃斯直接撕碎。他刚才已经近距离见识了主教将属于己方阵营的士兵当成食量推给这个孩子,而后者也毫不犹豫地就直接杀死了到手的猎物,可见在这个大厅里,唯有制服主教本人,才能比较轻松地从这里脱身。相比这个奇怪的孩子,现在的凯沃斯更愿意去面对教堂外的驻军。
“我建议你还是别打歪脑筋了,那是浪费时间。”劳伦斯盯着凯沃斯闪烁的眼神,冷冷的说道,“单凭你手中的剑,你连这孩子的皮毛都伤不了。”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凯沃斯没敢放松,又多用了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
“听你的口音,你似乎不是本地人。”主教皱了皱眉头,“我也没见过像你那么强壮的战士,照理来说,刚才那一击,应该把你直接了结了,至少,也应该彻底击晕你了才对。而你还在这里喘气,我想,这除了说明你是奥格玛的精锐,应该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吧。”说到这里,劳伦斯舔了舔嘴唇,见凯沃斯没有摇头否认后,笑了起来,“毕竟,我对你们改造人体的技术也是非常的感兴趣呢。”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少年的身边,轻抚着少年的颈脖,就像是在摸自家的小狗。“我猜,你应该是混进了维纶村和伯特格雷的难民队伍,随他们一起来到密斯特镇的吧。我听说了在伯特格雷发生的事情,那里几个镇民都在传言是一个巨大的怪物打溃了你们的队伍。”主教的表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深沉,眉头紧锁,像是记起了很久以前的朋友,或是对自己的某个决定进行着自责。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孩子与伯特格雷那家伙比,更为优秀。”主教突然恢复了自信的神态和语气,抬起头,直视着凯沃斯的眼睛。
“那人并不是什么“那家伙”。”凯沃斯用一种沉重的语气打断了主教的话。他还记得那天米尔汀和他战斗的整个过程的所有细节,别说参与了,但凡有机会见识过这次打斗的人,一定都会对这前所未见的战斗经历印象深刻。他的敌人从人类转化为了野兽,但是,他依旧记得米尔汀作为人类时,所拥有的“人类”的特性。同样作为一名经受了长年累月训练的战士,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米尔汀战斗时流露出的决意,无情,果断,甚至是一丝丝的对敌人的认同。这是和其他物种或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战斗中所体会不到的。“他叫米尔汀,先生。”
“哈哈哈”主教突然笑了起来,拍起了手,“果然,你就是那支突袭了伯特格雷的部队成员。”
也是,在他们看来,我们一切的行为都是侵略和突袭。凯沃斯无奈的自嘲到,有时候,我们也是只是想拯救而已,只是,在这些特定的场合,对己方进行拯救的行为就是对面意义上的攻击。
“我和米尔汀已经认识20年了,在他第一次握剑之前我就知道他的名字了。如果说我对于他这次的自我牺牲毫不痛心,那也是言不符实。”劳伦斯打理着少年的毛发,不紧不慢的说着,这种自信的动作表明这个教堂的局势还在他一人的控制下,他丝毫不忌讳凯沃斯手中的兵刃,“看着你的队友一个一个倒在他的面前,是不是觉得很无助也很绝望?”他突然握紧了拳头,扯下了少年的些许毛发,让这个少年不满的皱了皱眉头,龇了龇牙,“然而,在面对你们的飞艇和机甲时,我们的战士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情。”
“我亲眼看到过我们的法师被你们的机甲剁成碎块,烧成灰烬。我们的战士习惯于勇猛地面对面战斗,却总是因躲避你们飞空艇丢下的炸弹而四散奔逃。有时候我在想,我们的神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帮助我们烧毁你们的机甲,击落你们的飞空艇,将你们这些侵略者彻底驱逐出我们的国家。我们面对神像祈求庇护,但是神像并没有回应我们。于是,我们开始创造我们自己的神。一次一次,牺牲的同胞一批又一批,一切都是为了可以获取真正的力量来粉碎你们,消灭你们。”劳伦斯内心的狂热点燃了他的整个神情,凯沃斯甚至感觉到自己有点畏惧眼前这个挥舞着双臂,大声阐述着自己想法的男人。
同时,劳伦斯的话语使得当时特隆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了凯沃斯的眼前。整场战斗中,特隆用自己的牺牲才使得其余三人得以顺利逃脱。而在当时,特隆自己才是最最有希望逃离的人。“即便是为了牺牲的战友,我也绝对不能白白死在这里!”想到这儿,凯沃斯站直了身体,同时,开始调整呼吸节奏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他轻盈地向着教堂大门方向挪动脚步。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和眼前的这两个战斗力未知的敌人交手,若是被逼至墙角,那将会必死无疑。
无论如何,我要到门那里去,凯沃斯心里念叨着,门,只要身后还有出路,勇气和自信也渐渐的顺着剑柄传至了凯沃斯的全身,眼前的一老一小两个实力不明的敌人此刻也似乎没有那么骇人了。
“你还没回答我,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在动手以前,凯沃斯需要确认一下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目标,如若没有捕获的价值,那么他也就没必要花大力气来与之战斗了。经过短暂地移动身位,此刻,侧廊的门就在身后,而他那改造过的身体,只需一口气的疾跑穿过侧门,就能逃离此地,遁入夜色。
“哦?你说这孩子?他可是我们的无价之宝呢。科学的进步在于经验的积累。米尔汀以及与其相似的众多人民的牺牲,造就了这个孩子此刻的形态,这是我们用以战胜你们的第一步,”劳伦斯的语气里滋生着某种自豪感,他把双手张开举向天空,一如身边的神像。“你将有这个荣幸死在这里,死在我们目前的最成功的作品手下。很快,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父母家人,都要加入你的行列。我们要用利爪撕裂你们的国家,让你们的土地白骨填壑,血流成河!!!”
凯沃斯注视着主教的姿态愈来愈失去控制,他握剑的手指关节也因用力而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应该是无法避免了,凯沃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他的大脑飞快地全速运转着,带动起虎狼般的双眼,环视起整个大厅。由于刚才的这一段时间,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大厅的黑暗,整个大厅内,桌椅,窗帘,吊灯等摆设的轮廓渐渐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如果这个主教说的没错,凯沃斯分析着,这个孩子的战力已经超过了米尔汀,那么,此刻的凯沃斯若是与其进行面对面的战斗,几乎不存在获胜的可能性。
制造混乱!凯沃斯脑中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只有制造大量的混乱,打乱这里的战斗局面,再加上周围都是对方国家的士兵和百姓,应多少会对主教和他的怪物产生限制吧。他抬头看了眼大厅,这里的灯似乎都是用灯油做燃料的,远处仅存的一些尚在照明的灯具可以提供火源,如果再能将灯火引到窗帘上,那就大功告成了。凯沃斯想到这里,心理有了些底气。再一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主教身上,凯沃斯发现主教正在背对着他,默默地朝着黑暗走去。劳伦斯的动作不快不慢,依然保持着主教的从容和自信。很快,大厅深处的黑暗将他层层包裹,使得凯沃斯无法查悉他的身影。只听得“咔哒”一声,一个清晰的,拉动手杆的声音从劳伦斯消失的地方传来。然后,随着一阵毛骨悚然的喀拉喀拉的铁链落在地面的声音,凯沃斯发现用来束缚那个孩子的双脚的铁链彻底地松开了。那个刚吞咽下口中的人肉,浑身散发着兽性的少年朝前走了一步,活动了一下脚踝,然后仍然用自己失去了朝气,但是可怕骇人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入侵者。
“阿比斯,动作快点,干掉他。”
黑暗中,主教毫无感情地对这个孩子发布了指令。在这之后,仿佛于空气中消失了一般,凯沃斯再也没有听到主教的任何动静,大厅里只剩下了他和那个诡异的少年正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电光火石之间,大脑中闪现过他们刚刚来到伯特格雷边缘的画面,这让凯沃斯突然记起了这个孩子的脸。他是那个从山坡上向他们奔来询问情况,并且提供帮助的小朋友。而也就是这个孩子,此时已经变得脸色苍白,满嘴血迹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阿比斯从出现伊始就没有开口说过话,这一度使得凯沃斯怀疑这个孩子是否还留有发音的能力。他现在宁可这孩子多和他说上几句,因为眼前的阿比斯已经直接一弓身,右腿发力,一个冲刺直接来到了凯沃斯的面前并高高跃起。他的双手在空中野兽化,一对闪着寒光的巨爪几乎瞬间就长出并替代了他白净的小手,紧接着,狠狠地砸向立于下方来不及闪躲的凯沃斯。凯沃斯只来得及匆忙举剑格挡,但是一股怪力的压下使得他直接单腿跪在了地上,几乎砸碎了他的膑骨。钻心的疼痛使得凯沃斯一声怒吼,然后乘势往左侧一个翻滚。阿比斯没有急着继续攻击,他等到凯沃斯重新站立起来后,围绕着他开始走动,就像一匹巨狼观察着自己的猎物,分析着如何能把猎物一击致命。他自然垂下的双臂使得巨爪在地上摩擦着,除了发出让人心中发毛的摩擦声,同时,也摩擦出了点点的火星,在光滑的大理石制成的地板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
这只怪物的力量无法格挡,对它的攻击只能闪避,边这样想着,凯沃斯边调整着呼吸,边重新调整姿势,高高斜举着剑紧盯着怪物。力量,速度,似乎自己都无法与这怪物相抗衡。我还剩下什么?凯沃斯自忖道。
时机!
只有找到进攻的时机,才有可能对它造成伤害。好的,那么来一次吧,下一次进攻,一定要砍到它。绝望的处境激发了凯沃斯这样身经百战的战士的斗志。在曾经的战场上,凯沃斯面对过无数比他更强壮,更敏捷的对手,但是站立到最后,从容离开战场的,永远都是他。
时间在这个空间里慢了下来,眼前这只野兽化的孩子在呼吸间胸口的起伏都没能逃脱凯沃斯的双眼。就在阿比斯加速奔跑的那一刻,凯沃斯也低吼了一声跑动了起来,迎着阿比斯的巨爪冲了过去。阿比斯抬起双爪,充满压迫力地朝着凯沃斯的脑袋挥出了强力的一击。凯沃斯面无畏惧,由于极度地集中注意力,他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感受不到周围的光和影,同时,也没有了一丝的恐惧。在他此刻的感官世界里,只容得下阿比斯一“人”。巨爪准确地落了下来,裹着一股腥风,直扑凯沃斯的脸面。同一刻,战士猛地弯下腰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少年相对而言细弱的双腿,而他的武器仍然没有改变锋芒的方向,一个向上的斜刺,狠狠地扎向少年的心口。这招带来的结果几乎就是玉石俱焚,少年的巨爪在调整了方向后依旧击中了凯沃斯的背部,巨大的力量使得凯沃斯吐出了一整口的鲜血。而凯沃斯的剑刺也如他所愿的刺穿了少年的身体,使得少年也疼的大吼了一声,这记近距离的咆哮几乎吼破了凯沃斯的耳膜,如千万根针一般刺痛了凯沃斯的大脑,迫使凯沃斯用一只手本能地去遮住一只耳朵。出于战士的本能,他另一只手已经握着剑柄,满足地感受着少年的血经过剑柄淌到了他的手上。这种滑腻腻的感觉让凯沃斯一下子忘记了背上的剧痛。他费尽力气,通过受损的肺部沙哑地“哈”了一声,表达着心中的快感。
两个对手都倒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凯沃斯推开阿比斯巨大的毛爪,用双肘支撑着身体,拖着双腿朝着大门爬了几步。该死,这个状态根本没法去击落天花板上的吊灯来救援,凯沃斯边爬边对自己说,同时听到阿比斯的粗粗的呼吸声如同一个诅咒一般在他耳边回荡着。这个强有力的敌人遭受了这样的重击,还能保持着呼吸,这让凯沃斯忍耐着背部的剧痛时,心里也空荡消沉了下去。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平躺在地上,然后听天由命的看着远处渐渐全身兽化的阿比斯。阿比斯浑身毛发散开,肌肉膨胀了起来。虽然没法看清阿比斯的脸部,但是,想起和米尔汀战斗的经历,凯沃斯知道阿比斯此刻一定是一张野性的狼脸——他一秒都不想再去看一眼这样的面孔。
“呼哧呼哧,吼!”阿比斯一声怒吼,坐起身来,然后背对着凯沃斯,双爪紧紧握住了剑柄,然后用力将整把长剑抽离了自己的胸腔。凯沃斯绝望地看着阿比斯背部露出的剑刃迅速地消失,鲜血喷涌着从伤口处涌出。然后,仿佛是挑衅一般,阿比斯右手高高举起完全被抽出的利刃,侧过脸看着不远处表情苦涩的凯沃斯。在浅蓝色浑浊的月光下,阿比斯的满嘴的利牙显露出来,整个面部显现出了狰狞的笑容。
“妈的,没有刺中!”凯沃斯心里暗骂道,眼睁睁地看着阿比斯将长剑朝着大厅的另一侧用力丢过去。但是,虽然这击没有取走阿比斯的性命,但是也着实使得阿比斯一段时间内无法移动。凯沃斯求生的意志使得他又开始朝着教堂正门口爬去。背后的狼人传来的呼吸声,片刻后转而变成了熟悉的利爪摩擦地面的声音。凯沃斯没有减缓爬行的速度,在朝着正门口行进的过程中,凯沃斯抽空回头瞟了一眼,阿比斯站起身来的巨大身影摇摇晃晃地朝着他走来让他几乎崩溃。“啪嗒,啪嗒”,狼足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骇人的血脚印。和阿比斯野兽形态的回复能力相比,凯沃斯则是越来越虚弱。最后,在离大门还有20步远的地方,凯沃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了双腿,然后倒吊着被提了起来。他的脸倒悬着贴上了阿比斯喷着腥气的巨口,失血过多外加上极度地劳累让他的意识模糊了起来。在他的眼里,阿比斯的狼眼射出的精光比满月时的月亮还要明亮,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于是,他放弃般的闭上了眼睛,等待这阿比斯一口咬碎他的脑袋,让他从这个存在着众神以及恶魔般生物的诡异房间里永久的解脱。
“哆哆哆”
近在咫尺的大门被人急促地敲响,发出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瞬间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响亮。
然后,几乎是“砰”地一声巨响,大门直接被一匹高头大马给重重地撞开了,被撞倒的大门朝向原本在大厅里死斗的两个家伙砸去,阿比斯一个闪避,丢下凯沃斯朝着一边闪去。大门砸在地上,离已经不省人事的凯沃斯的脑袋仅仅一拳之隔。
“哟,两位,黑灯瞎火地扭成一团,不合适吧。”烟尘中,一双紫色的眼睛,手持着一把泛着淡淡紫光双手长剑的身影渐渐显现了出来,卷曲的长发泛着月光的魅白,充满曲线感的身形包裹在细锁甲内,走动起来依然款款动人。在这个女人的背后,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装佣兵紧紧跟随,默不作声。
阿比斯的狼眼对上了这对紫色的瞳孔,野兽的本能使得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出了危险。即可,他一个箭步窜上房梁,意图在暗中监视来访者的一举一动,占有下一波进攻的先机。
紫眼的女子不慌不忙,从腰上解下一把左轮手枪,朝着阿比斯所在的方向抬手就是一阵射击,纷飞的碎屑伴随着激怒的阿比斯一起落在了地面上,他愤怒地盯着眼前的这些不速之客,但是来访者并没有被这种野性的眼神所感染到。
“本以为好在这里休息休息呢,这下看来得通宵加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