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老大警觉地将剑平举起,身后的老二也收起了散漫的表情,将剑握在手里。如果月光再明亮一点,站在他面前的老大就可以看到他拿剑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两人按照民兵训练课程中指导的进攻套路,分开点距离,然后各自双手执剑向着老三的位置移动。期初,老三那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好在过了一会儿,老大和老二的眼睛就适应了黑暗,老三倒在地上朦朦胧胧的身影也就显现了出来——他几乎就是一只倒在了地上的沙袋,一声不吭,也看不出身上有没有伤口留下。
“该死,你从木堆后面绕过去,我从正面过去,进行个包夹,别让犯人逃了!”老大用仅能让老二听到的声音说着。然后,撩起衣服的下摆,示意一下腰间的信号枪,让老二和他一样,将保险打开。
如果能再有一个火把就好了。
老大这样想着。在经过一堆木料之后,老二也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此刻他距离躺在地上的老三还有十步路左右的距离,周围由于月光被遮挡的缘故,黑漆漆一片。同时,环境也格外安静——远处的施工噪音仿佛就是被这些密集堆叠的木料给吸收了一样。而这样的环境造就的宁静,让他清楚地听见了躺在地上的老三轻轻的呻吟声。
“还好,这家伙还活着,是滑到了么?”
老大稍微松了口气,吹着口哨,希望老二注意到后可以快速向他靠拢——这是他们这支巡逻小队建成以后,他们少有的几项默契之一。同时,弯下腰,加紧走了两步,来到老三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脸,想要把他打醒。同时,他呼唤着队友赶紧来帮忙,毕竟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还是快点将老三转移到救助区进行医疗才会比较稳妥。不远处刑场的传说以及这冷飕飕的夜风在此刻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一边想着,他一边捡起躺在老三身边,被老三压灭的火把。松脂已经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了,老大从兜里掏出火石,敲击了两下,然后护着微微燃起的火苗,保证它们不会立刻熄灭。一点点的火光照亮了这一小块区域,并且将老三的影子投射到了堆积着的木料堆上。
只是,这个影子稍稍比老大正常的身影宽了些许。火光一闪,老大已经意识到在自己的身体和手中火把基本保持不动的情况下,木料堆上的影子竟然自己活动了起来。
在老大意识到影子有异常的那两秒内,一只格外强壮的手爪扼住了他的咽喉,仅仅靠一只手就将他轻松地举起,老大的双脚挣扎着离开了地面。惊恐,慌张等情绪取代了老大正常的思绪和判断。他丢掉了火把,甚至丢弃了武器。可惜那把随同他经历过几次战斗的单手剑“咣当”一下掉落在地,随后就被袭击者踢得远远的。老大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掰开袭击者的铁爪,但是,他惊讶的发现那人似乎力大无穷,自己用尽全力,也只能将他的单手掰开一点点。
这一点点的空隙至少使得他可以吸入一口空气。
而这一点点的空气,给予了他思考的能力。只不过,这一点点思考的能力,让他在面对袭击者的凌厉的双眼之余,多了额外的恐惧。
因为,他想起来,自从他进入木料堆以后,老二再也没有回应过他的口哨声。
另外,袭击者穿着的衣服,正是他们珂兰城城防军的标准装备。
猛地用脚踢向袭击者,老大趁势再集中力量板转抓住了自己喉咙的手腕。这连续的两招终于让眼前的家伙松开了手,自己才能重重地跌落在地,随即一个翻滚来到了一边。袭击者后退了两步,显然那是被老大那强有力的踢击给击中,失去了平衡。这样的机会在老大看来几乎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可能。他手足并用,想爬去抓起躺在地上的剑,然后进行还击。
但是年轻的袭击者速度更快,他从失衡状态恢复以后,一个疾步,直接冲刺上来踩住了剑身,并弯下腰,意图将老大的脖子一下子扭断。
“该死。”在发现自己无法顺利将剑从地上捡起以后,老大的脑门上冷汗直冒。求生的意识在此刻化作了肾上腺素的激发,促使着老大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直接放弃了地上的剑,并掏出了系在腰间的信号枪。枪的保险在刚才靠近老三出事位置的路上就已经打开了。他一个转身,直接在袭击者再次抓住自己咽喉的同一刻,将枪口抵在了袭击者的脸上。
“你到底是什么东。。。”
很多时候,我们会产生一种局势被自己掌握着的错觉。比如用刀子扎伤一只小狼,用鱼叉刺中一条鲨鱼,或者用枪瞄准一个敌人。在上述的例子里,当前的优势往往会使我们忘记周围环境的可怕,只是沉醉在自己将眼前的对手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快感。我们会开始挑逗,玩弄,甚至是试图与对方对话,在对方死去之前,尽量获得更多的乐趣来满足自己。
所以当他感觉到另外一只同样强力的手从他背后捂住他嘴时,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导致自己的生命走向了终点。
他的颈骨被折断的声音在下一秒响起,随即而来的是他软绵绵的尸体倒在地上的声音——可惜他自己已经没法听觉了。
“该死,本来就想搞到一套军官服,没想到弄出那么大动静。”卡迪瑞亚看着扭断了刚才那个低级士兵脖子的凯沃斯,轻声说道。
凯沃斯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指地上的尸体,以及躺在不远处另一个刚刚咽气的巡逻队员,示意卡迪瑞亚和自己一起将尸体处理一下。卡迪瑞亚刚才不小心暴露了身形,导致了巡逻队的注意,幸好他在巡逻队员注意到自己的同时,从暗中一脚踢碎了他的胸骨。插进了肺里的骨头碎片使得那个巡逻队员几乎发不出声音,才没有碾成大祸。古斯特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正在将最后一个单独的士兵尸体隐藏在两堆木料的夹缝里。那些高高的木料堆造成的层层阴影,至少可以让这些尸体在太阳升起之前,不被人发现。
十分钟前还在畅谈人生的三个巡逻者,他们的出身也许各不相同,经历也不相同。他们的梦想或是在军旅上建功立业,或是在巨大的战争浪潮淹没自己之前,抵达安全的彼岸。但是,当不期而遇的沉重命运突然降临在他们身上时,他们那相对而言蝼蚁一样的生命,连一刻都没有承受住,直接被碾成了碎渣。
岌岌可危的珂兰城,成为了他们现世的终点。
以阴影为掩护,凯沃斯处理完尸体以后,从木料堆后,更为小心地探出头去,看着不远处正在施工的工人们,接着又观察了一下分布密集的巡逻队及岗哨。通过被改良和训练后的视力,他觉察出那么大的一块区域里,基本上只有普通的卫戍士兵,和低级的,如同刚才被他们解决掉的巡逻队员。管理水库维修这一块工作的军官或许在更安全的地方,并没有亲临现场。这样看来,卡迪瑞亚刚才所说的逮住一个军官拿到一套军官服的想法,暂时很难实现。
“计划改变了。”凯沃斯挥挥手,示意另外两人靠过来。“原定计划是获取一套军官服,然后在城中组织自己的战力,方便后期行动的计划,现在要调整了。夜晚过了一半,整体计划实行起来,时间节点已经得不到保证。在这里蹲守的成功机会太小了,我们要选择主动去争取机会。”
“哦?老大,怎么做?”古斯特趴在木料堆上,从木料堆上露出个脑袋来回扫视其他方向——他在听着他队长说话的当口,充当望风的角色。
“我们换上巡逻队员的衣服,混进施工地区,跟着后勤人员一起行动,然后再找机会。”凯沃斯说着,并用手轻轻拍着自己藏在胸口的,从梅菲斯特那里偷来的记事本。“我们现在再也不能和普通士兵一样,将生命浪费在前线上。我们现在要保存自己,用尽量安全的方法,返回本国的军队。”
“我之前在待命区域听到的传言,是说城中的非战斗人员很快就要向城市后方撤退了。”卡迪瑞亚将重心从一条腿,移至另一条腿,免得自己蹲麻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这一种传言传播的很快,而且传播的人里也包含了军队里的人员,有几个在待命区域里聊天的低级军官在聊天时也是那么说的。但是,时间太紧,我没听到他们说太多这方面的事情。”
“如果是那么多人一起后撤,那就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正规部队殿后,即是等百姓撤退以后,军队也会开始后撤,这就意味着库尔泽会放弃这座城市。但是,这样一座军事要塞被主动放弃的话,即使是库尔泽这样的非正规圣提亚传统军官,恐怕也会忌惮圣提亚军方高层的怪罪。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凯沃斯看了看月亮,此时夜已过半,留给他们做决定和行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另一种可能,撤走百姓和战斗力较低的民兵,空出战场,留下正规军队继续抵御奥格玛的攻击,然后,等待着来自圣提亚军方的支援。我猜,圣提亚的支援兵力一定已经在路上了。他们没法忽视珂兰城那么大的一座要塞,支援部队一定会由圣提亚的军方高层,甚至是巴哈姆特的王族成员带领指挥。这种战况发生的几率比较大,你们觉得,我们是跟着百姓后撤,然后再找寻机会回到奥格玛好,还是躲在城里,寻找机会回到奥格玛的部队好?”他用闪着精光的眼睛扫了一眼他的两个队员。
古斯特和卡迪瑞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在他们这支特殊部队成立以来,“困境”几乎成了他们生活和战斗状态的代名词。缺衣少粮,不准备发现,不被认可,周围都是重重的敌人,甚至是不认识自己的己方部队。
在对待落单的敌人到从虐待战俘,最极端的时候,甚至是杀戮敌对国家落单的难民的过程中获得快感,这方面,在每个国家的军队文化里,倒是惊人的相似。
他们这些法外部队的成员比谁都清楚这一回事。
眼下,自己国家的部队在城外明显已经呈现出压倒性的杀意。凯沃斯很清楚在城破以后,这个城市将要遭遇的命运。监牢化,奴隶制,拷问,杀戮,种族清理,整个城市将会变成一座血与肉的熔炉。没有自由的气息,只有用尸体和死亡所创造出来的名为“恐惧”的高墙。这堵高墙不仅监禁着被困其中的犯人的肉体,更可怕的是,会从内心将犯人一点一点的撕裂,最终,在被枪击或是绞死之前,他们已然变成了一具具终日瞪大双眼发出怪叫的行尸。这么做的意义,即是不在己方部队行经的路线中,给任何敌国人员,留下积蓄力量,打击骚扰的机会。
历史的战争中,所存在的各种各样的游击战,都是征服者的怜悯所留下的毒苗。百姓,弱者,儿童,一旦放过,在自己背后举起匕首的他们,杀伤力和正面战场上所遇到的正规敌军的刀刃相比,一样致命,有时更甚。
凯沃斯知道,奥格玛的军队,从来不犯这种错误。
如今,身在随时可能被攻破继而被焚毁的城市里,他必须要再次带领自己的队员,于困境中找出一条生路,还要完成自己国家赋予自己的使命。月亮无情地转向了天际的另一边,城外的奥格玛军队整齐划一的列队及整装的声音对于此刻的三人而言,熟悉而又无情,如催命般敲击着他们的耳膜。
“留在城里的危险几率太大了,我们的军队会扫荡每一处地方,捉住所有来不及逃跑的人。我们脸上可没刻着自己部队的番号,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们是奥格玛的军人。另外,即是可以说明我们是奥格玛的人,在正确分辨我们是逃兵还是间谍这件事上,我对我们军事法庭的审判员们也没有很大的信心。”古斯特说道。
卡迪瑞亚也点了点头,继续补充:“还有,梅菲斯特那妞的本子在你手里,我们不知道她会不会得知是你偷走了她的本子,然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继续保持着现在的身份,潜伏在城里,很有可能在城破之前,就已经被以叛国罪或者间谍罪逮捕起来。总之,从各种角度来看,继续留在城中都是很不安全的,我愿意赌一赌,先跟着百姓的队伍一起撤退,然后再找机会回到自己的国家。”
不远处的施工带来的杂音渐渐变得稀疏,意味着水库的维修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凯沃斯似乎是猛地下了决定:“快,换上刚才三个人的衣服!这些低级的巡逻队很有可能会随着平民队伍一起行动,而不是被指派上前线。我们必须赌一赌这个可能性。”此话一出,三个人快速地从刚刚被藏好的三具尸体上除下制服,穿在自己身上。“还有,尸体也别藏在这里了,在跟着大队伍撤退以前,我们不能冒任何被发现的风险。”
“那应该怎么办,头?”卡迪瑞亚整理着裤脚,这套衣服对于他的身材而言稍微显小,紧绷的裤腿让他有点不太舒服,所以,他撕开了一点裤腿,才勉强可以自如地活动。
“我们就给这个城市,多增加一点都市传说好了。”凯沃斯冷笑着,看向了另一边的行刑地。
月亮又下沉了一些,工人们完成了水库的修理事宜,开始整队离开现场,只留下一些低级的巡逻队继续留在水库附近,保卫水库不被心怀诡异的人员破坏。人们一边走着,一边向着一支擦肩经过的三人巡逻队点头示意。这支巡逻队正是从那片不祥的场地巡逻过来的,他们的眼神刚毅,表情淡然,似乎完全没有被那片地区的阴郁气氛所影响。
“真是勇敢啊,这些人,要是我,别说去巡逻了,只要是想到自己要接近那里就会忍不住打哆嗦。”工人队伍里有人低声说道。
“看看那些乌鸦,把那些都已经发臭的尸体吃的那么津津有味,说它们是死神的宠物也毫不为过。”
“别说了,我都看到它们把死尸的眼睛啄来了。快走吧,我不想看了。”
听着身边的这些工人窃窃私语,三人巡逻队的带头人员露出一丝微笑,这股笑意转瞬即逝。
“这些乌鸦真厉害呢,臭肉堆里新加的三道小菜,都能分的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