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停!!!甩掉它们!!!”
梅菲斯特猛挥着马鞭,胯下的骏马几乎已经满嘴白沫地朝前飞奔。货车上的母女相互抱紧,不敢从帆布蓬里朝外看去。车外漆黑无光的夜空里,无数猩红的小眼睛几乎汇成了流淌天空的血河——大群的巨型蝙蝠只怕是已经啃腻了路边经过风吹日晒,早已淡然无味的枯骨,转而朝这支暴露在野外的车队发起了袭击。
在二十分钟前,途径一片不大的黑森林时,梅菲斯特发现身边的一个骑手无征兆地摔下马来。她都没有来得及喊人前去查看,紧接着,第二个人掉了下来,然后瞬间被一大片突如其来的黑色“落叶”遮盖全身,在第三个人被撞下来之前,之前的那个落马者已经被啃食的露出了白骨。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施救。梅菲斯特大喊了一声,身边的骑手们纷纷抄起武器,或是用枪打远处划过的红色眼睛,或是听着耳边的风声,用自己的马刀四处乱挥乱砍。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了,这样的小恶魔几乎没完没了。越来越多的马匹,陆行鸟和骑手发出惊恐的喊声然后纷纷倒了下来。在用手枪打爆了一只撕咬着自己手臂的小家伙以后,梅菲斯特下令大家全部压低身体,策马狂奔。
密斯特镇就在眼前。
手臂上的伤口疼得梅菲斯特紧咬住牙关,不去浪费精力回头观望。而身后的小恶魔们不舍不弃地全力追逐着她们。有些落在马队后方的人感觉到有东西落在自己的背上,奋力去拉扯,一时间没空顾得上调整马匹的方向,结果让马匹四处乱跑,被迎头赶上的血潮连人带马推倒在了地上,只哼了一声就被啃了个干净。梅菲斯特通过听觉去感受着这一切,除了人员的白白损失,她失望地发现,即便是出现了受害者,蝙蝠们也丝毫没有减慢追击的速度。她从马匹的挂包上抽出两把信号枪,反过身坐在马上,朝着那一片血潮按一定的频率打出了6发闪光弹。巨大的热和光冲散了那些杀人恶魔的波涛,然后又被后来居上的蝙蝠给吞噬,只在地上留下了几片焦黑的尸体。
身边的骑手不停在超越自己,梅菲斯特意识到这个掩护的举动几乎让自己落到了队伍后方。如果风向朝着自己这边吹来,她应该可以闻到这些蝙蝠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
一把拉住旁边的一辆货车,梅菲斯特翻身跳上了货车车顶,原本胯下的骏马没有了负担,轻松地嘶鸣了起来,但是仍保持着速度和货车一齐前行。驾车的库拉德狠狠甩了两鞭子,催动着两匹快马。整辆货车就像是被海浪追赶的海豚。只可惜,海浪下隐藏着无数嗜血的鲨鱼,每一只鲨鱼都遇着这条海豚拼尽全力地追杀着。
“库拉德,上我的马!”梅菲斯特稳稳地下达着指令。
她用余光扫视到库拉德跳上了自己的爱马,然后加速向前跑去。看到同伴脱离了被蝙蝠吞噬的威胁,相对安全了以后,梅菲斯特的心里稍许安定。之后,她快步来到马车驾驶座,掀开帆布,看着里面满满的手雷和弹药,邪恶地笑了一下。她从手雷箱里挑出一颗,握在手里,然后试着去解开货车马匹与驾驶座的的衔接固定锁。一匹被解开后,货车的速度瞬间又减少了许多。梅菲斯特抬头一看,红色的血潮已经漫过了自己的头顶。
没有时间思考和恐惧,也没有时间对马匹表示自己的怜悯和同情了。
扯掉了手雷的保险,丢到了货车里,然后梅菲斯特奋力地从驾驶座上跃起,抱住刚刚解开了固定锁的那匹骏马。数只蝙蝠俯冲而下,纷纷张开了口器,咬在梅菲斯特的背上,让这个刚和狼人战斗过的女战士痛苦的大喊起来。而更多的,全部扑向了速度更慢的马车,可怜那匹最终都没有被解开锁扣的骏马,在被蝙蝠海淹没之时,连痛苦的嘶鸣声几乎都没有发出。
震天的爆炸声几乎瞬间传来。
这个爆炸的程度远远超乎了梅菲斯特的想象。用后来看到这一幕的库拉德的话来说,巨大的气浪和爆炸几乎一下子毁灭了蝙蝠潮,车里的子弹四处飞溅,将原来密布天空的蝙蝠化作了成片落在地上,血肉混杂的恶臭泥沼。剩余的恶魔尖叫着逃离了这里,他相信以后很久,这些劫后余生的恶魔都不会再去惹经过那片森林的马车队伍了。
而梅菲斯特的受难还没有结束,气浪不止击中了蝙蝠,也直接把她连人带马吹飞了好远。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了好几下。身上的蝙蝠大多在她落地时被砸死砸伤。有一只生命力特别顽强的,想要在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后,爬上梅菲斯特的颈脖,企图享受自己的战利品,结果被回马前来搭救队长的库拉德用长刀小心果断地刺死。梅菲斯特只看了一眼前来救他的库拉德模糊的脸,然后就昏了过去。
库拉德后来和她说,在她昏过去不久,巨大的动静就引来了密斯特的巡逻队,马队和巡逻队在离镇不到2公里的地方交汇,然后一同奔向城镇。
昏迷不久的梅菲斯特在即将进入镇子时醒来。正好看到一个灰白色的帐篷出现在眼前,旧旧的,小小的,没有人出入,周围也没有鸡鸣犬吠。
然后,行不至十米,第二个帐篷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第三个,第四个。
然后是岗哨,更多的巡逻队,以及听到爆炸声出来查看情况的难民。
待到货车上惊恐的母女壮起胆子掀开货车的帆布蓬时,眼前已经布满了来自四方,驻扎在密斯特避难的难民们搭建的帐篷。
被来回巡逻的守卫们仔仔细细地询问了好些问题,之后,梅菲斯特一行人便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被划分给她们的避难区域。在这里,她们终于可以真正的卸下重担,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理的。骑手们纷纷跳下坐骑,帮忙卸着货,将货物放置于简易驻扎地的正当中,然后将清空货物后的木箱围着他们自己的帐篷简单地围了起来,一是象征性地标记他们商队的驻扎范围,另一方面,是为了能够在某些需要“紧急反应”的时候,可以快速地将驻扎地变为防御阵地。做完这些事,浓重的疲劳感压垮了他们每一个人,有些人甚至跪在地上,身体趴在货箱上便沉沉睡去。梅菲斯特在和治安官交接了文件后,几乎也被来之不易的名为宁静的幸福感给吞没了。她揉了揉眼睛,趴在一辆镇子的医疗篷车里,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下了此刻队伍里的人数,还有到达密斯特的时间,并安排了几个还能保持清醒的人清点了藏在货物里弹药的使用情况。她打算在商队修整完毕后,就开始扮演她武器商人的角色,将自己的存货全部出手,然后换成别的一切可以在她的旅途中起到帮助作用的东西。
几个战地医生脱下她那被咬烂的皮革马甲,又解开了她的衬衣。健美玲珑的身材让为她解衣的小护士绯红了脸。梅菲斯特一时起了坏意,想要去调戏一下这个小姑娘,但是身边的大妈却毫不留情地一针消炎药剂扎下,让她好生疼痛。她刚想对扭头对这个大妈呲呲嘴,但是大妈已经娴熟地为她的背部开始取出弹片,蝙蝠的碎骨,牙齿,以及一切不应属于她身体的东西,这让她也安心地享受了起来。杂物取出完毕,大妈给梅菲斯特的背部又贴上了药膏,打上绷带。待到梅菲斯特下了医疗篷车,舒展自己背部时,她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的疼痛。
这几乎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最舒服的一刻。
倦意袭来,她抱着剑刚刚来到自己的车队篷车区,就一头扎进车子里,和成堆的步枪,手雷,雷管抱在一起,伴着破晓时的鸟啼声,昏昏睡去。
下午,威利喊醒她的时候,她走出帐篷,在阳光之下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活力。简单地用过餐,梅菲斯特开始在镇子的各个驻扎区四处走动,向巡逻的士兵,洗菜的大婶,做祷告的僧人,玩游戏的孩子,打听整个前线小镇当下的情形。
密斯特镇最近的遭遇有些超出梅菲斯特的预料。遭遇野兽,土匪,游兵的可能性,她都考虑过,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是在这样的大城镇里,这一天上午也发生了血腥且残暴的凶杀案件。徒步前去查看了地上依旧留有血污和尸体碎片的帐篷,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对于潜在灾祸敏锐的嗅觉让她预感到自己在这个镇子上,一定会再次与这种超自然的威胁相遇。虽然说,这样的潜在威胁使得她的武器和装备被当地的驻军以高价抢购一空,让佣兵们和那些刚刚加入的“伙伴”都兴高采烈地喝酒去了。但是,她内心深处意识到,一定要根本上去了解清楚出现这些不符合自然常规的怪物的根本原因。
也许,将法隆从圣提亚帝国解救出来的希望,反而就在于这些置人于死地的可怕怪物身上。
在那一年,她和另外六个圆桌武士,在法隆的王旗下向法隆之主下跪宣誓的时候,就立志于解放整个法隆,让自由的空气充满整片国土。在被圣提亚统治的这些年里,街道上,酒吧里,到处都是巫师,重装的战士,以及眼神犀利的密探。在街道上宣传独立的思想,在酒吧里开一句圣提亚的粗劣的玩笑,都会被拖走,不多日,人们就会发现这些祸从口出之人的头颅被悬挂在城门口,大桥边,旗杆上。久而久之,法隆的人开始言少沉默,选择自甘沉沦。
几十年过去了,终于,他们等到了圣提亚帝国与奥格玛帝国大战的机会。圣提亚抽走了部分驻扎在法隆的驻军,用于迎击奥格玛的入侵,这给了法隆一定的喘息空间。同时,一个古老的谣言也被传开,据说在圣提亚的境内,有一处供给着整个圣提亚帝国的地心能量的源泉,它给予圣提亚魔法,知识,以及运转整个国家的能量。如果能在战乱中找到这个源泉,得到它,那么,就连区区一个法隆那么小的国家,就可以控制整个圣提亚的命门。这个传说缺乏根据,唯一的出处是一副位于法隆中心的九天使神庙地下的一幅壁画。在这幅壁画里,一处泉水正被各种元素所具化的神灵包围着,守护着,一张酷似圣提亚之主巴哈姆特的男子正在泉水上吸收着能量,然后创造了天与地,引得万民朝拜。
想到这里,梅菲斯特也自嘲着,如果真有这样的泉水,恐怕也不是活人可以随随便便进入的场地。但是,不管圣提亚和奥格玛两者谁赢得这场战争,法隆的未来始终掌握在胜者的手里。如果不多做改变,那么未来几百年,几千年,法隆的人民都要生活在如垃圾堆和屠宰场一样肮脏和可怕的环境里,终日惶恐。神话也好,希望也罢,七骑士在大战打响的初期,就奔赴圣提亚,希望能找到神话的所在,同时,也要以各种方式,加剧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摩擦,均衡他们之间的力量,拖延战局,为法隆争取更多的时间。
眼前这整座基本被血染红的帐篷使得梅菲斯特希望自己还剩下一些强力的武器没有卖掉。她意识到这里虽然巡逻的士兵从数量到巡逻频率上而言,可以防范所有被称为人类的敌人,但是,对付那些超出这里百姓想象和见闻的怪物,这些紧急从百姓中征招的士兵又显得不可依赖。回到营地帐篷,踢醒了所有醉酒,依旧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佣兵,让他们赶紧自我武装起来,并且在属于自己车队不大的空地上,将小小的防御工事进行加固和改进。佣兵们虽然不解原因,但是,在想起昨晚的这位商队队长女武神一般作战的英姿和实力后,又都毫不迟疑地立即执行起了队长的命令。终于,在傍晚夕阳余晖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梅菲斯特的商队驻扎地变成了整个难民营里最为安全的堡垒。机枪之类的武器按照梅菲斯特的意思,并没有被架设起来。她不希望将枪口对准百姓的营帐,这在迎击怪物的同时,很有可能会射杀无辜的百姓。取而代之的,是在堆起的木箱后,整齐的摆放着他们能找到的所有冷兵器。所有的武器都在顺手就能拿到的位置,每个佣兵也将自己的地铺放置在自己负责的武器堆积处,这样能确保在怪物出现时,自己是用锋利的剑刃去撕裂怪物的牙口,而不是靠自己的赤手空拳去和怪物搏斗。
“今晚是属于你们的,各位,安心睡吧,我来站岗。”梅菲斯特披上保暖斗篷,背上大剑,坐在高高的木箱上,对着晴朗的夜空,点燃了一根香烟。阿莱克斯睡不着觉,也爬上了木箱,横抱着属于自己的特制步枪,煮着咖啡。夜风寒冷,咖啡的香味抵御了守夜的疲惫和枯燥。梅菲斯特趁阿莱克斯不注意的时候,从阿莱克斯身后伸过手去,轻轻打翻糖缸,让一大份糖掉进阿莱克斯的咖啡里,然后抽回手,侧眼看着阿莱克斯喝下一大杯糖咖啡,然后被甜的咳嗽。阿莱克斯听到背后梅菲斯特捂着嘴笑的声音,没好气地去看了她一眼,然后重新煮起一份咖啡。
“这都怪你,阿莱克斯,以前给我们煮的咖啡都不肯加糖。”
“我不是不加,只是加的比较少而已,你个烟枪一直尝不出来。”
“哦?有人好像说过,纯粹的咖啡才是咖啡豆最想变成的样子,它可不希望自己被做成咖啡以后,还被人浇上奶和糖,变成了一杯不知所谓的东西。”
“我是喝清咖的,为了考虑到队长你的口味,才勉强加了糖,这个糖缸还是给你买的呢,里面的糖我从没给自己加过。”
“噗,好吧,阿莱克斯,给我也来一杯不加糖的,咱们就算扯平了。”
“算了吧,上次你喝不加糖的咖啡,结果把一整口都喷在了我脸上,和我们一起喝咖啡的皇帝陛下都吃了一惊。”
“哈哈哈,想起他的表情。。。”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去的事情。在整个位于圣提亚境内的旅途中,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单独两个人聊起过去的事情。周围的环境和事情都发生和转变的太快,这一刻的安稳和宁静简直如黄金版宝贵。梅菲斯特注意到阿莱克斯的步枪上有细细的,似乎是用尖锐的刻刀造成的花纹。在得到阿莱克斯的许可后,她把这杆长长的步枪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好好查看。这些曲线线条如发丝般垂下,又随风自然地飘起。
“难不成,这是。。哼哼”梅菲斯特露出坏坏的笑容,看着阿莱克斯。
阿莱克斯的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把一根含在嘴里的麦秸从左边移到右边,挠了挠头:“整天骑在马上,跟在你后面无聊的时候随便刻的,千万别介意啊。”
“哼,晚点有机会,我要叫法隆最好的画师帮我画个背影,如果对比下来发现你把我的背影刻的太丑,你就完蛋了,一辈子给我当上街扛包用的仆人吧。”
“我去,马上那么颠簸,刻的难看些我也没办法,你。。。。等等,你别拔刀啊,没那么严重吧!”
“嘘,有动静,你听。”
梅菲斯特一边抽出匕首,一边将左手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阿莱克斯安静。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梅菲斯特几乎是瞬间就屏住了呼吸,示意自己的战友,后面有东西在看着他们。阿莱克斯也单膝跪在木箱上,从梅菲斯特这里取回步枪,平端着查看情况。
此刻,咖啡煮好了,小小的酒精灯兀自地跳跃着火苗。
没有人再去打咖啡的主意了。
梅菲斯特放轻了动作,她从木箱里掏出一团用以起到缓冲作用的棉絮和稻草,揉了揉,然后放在酒精灯上点燃,然后朝着怪声传来的地方抛去,即可,一小块黑漆漆的,被营帐挡住了月光的旮旯被照亮,在昏黄不清的小小火光照映下,一只小猫受惊跑了过去。
“呼。”梅菲斯特松了口气,阿莱克斯也放下了枪。
“真希望能有个地方,让我好好煮煮咖啡,不用担心怪物和子弹,慢慢品尝,然后好好读读小说。”阿莱克斯不爽地看了眼咖啡壶,里面掉进了一点棉絮,应该是梅菲斯特刚才点燃引火物时不小心掉落进去的垃圾。
“回国以后,我会好好请你喝一杯的,阿莱克斯。”
这样的平静只持续了一刻,一声猫的惨叫响起再次打破了深邃的夜。
“我的天,别告诉我这次是一只大猫袭击了刚才我们看到的那家伙。”
“阿莱克斯,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我们走,下去看个仔细。”
两个人跳下木箱,拍醒了威利和库拉德,让他们换岗继续在木箱上警戒,并安排了三个佣兵于周围充当暗哨。然后,两个人潜入了漆黑的夜里,循着刚才野猫的惨叫声,匿入了这片墓地般诡异的难民营区。
只有在那远处的密斯特大教堂,灯火通明,让人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