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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策 第三十七章 余香

重新回到昨晚休憩的城墙,月色下的光景已经完全异于彼时了。

梅菲斯特谢过了搀扶她来到城墙上的士兵,那些好心人将她安置于不知从何处索要来的加厚的地毯上,让她已然成为了同在城墙上整顿装备和进行修整的其他士兵所羡慕的对象。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梅菲斯特将原本怀抱着的步枪搁在城墙的墙垛上,然后通过准心朝外看去,观察着远处忙碌的奥格玛军营。

全身数处骨折,大面积皮肤挫伤,多处软组织受损。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这个观察哨的位置是梅菲斯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最能够发挥自己战力的岗位。虽然库尔泽多次提出想让这个倔强的女战士躺在医疗区,甚至是自己已经改造成堡垒的宫殿深处进行治疗和回复,但是,都被其婉言谢绝。与其等待着兵临城下的敌人攻进城来将不明状况的自己一瞬间碾碎,梅菲斯特更倾向于身处战争的最前线,亲身感受风暴打在身上的,将自己逐渐吞没的整个过程。

伤口化脓带来的腐臭味和覆盖其上的药膏气味被夜风在空气中搅拌混合,猛地朝着守卫士兵们的鼻腔中灌入,让人恶心干呕。但好在人是会适应环境的动物,只需在城墙上停留半小时,基本就不再会被这类气味所困扰。

除去生理上的适应,心理上的重压也能让人自然而然地忽视了糟糕的环境。

通过准心对着敌对营地进行观察,梅菲斯特对敌方阵营的那些正井然有序地进行夜间作业的敌方工兵部队发出衷心的赞叹。一个个工程器在夜幕下被搭建起来:投石机,攻城冲撞车,移动式的箭塔,它们的阴影随着渐渐完工而变得逾渐清晰。另外,营地的另一边,许多受损机甲的修理作业也同样在加班加点地赶工中,数十台机甲表面的电火花反复地绽放,映衬着忙碌的工程师以及机甲驾驶员的背影。为了安全起见,被安排松散悬停于半空中的斥候飞艇,以及地面上紧密交叉的巡逻队,可以滴水不漏地阻挡和预警圣提亚夜晚可能派出的任何偷袭部队。

反观圣提亚这边,只有一道虽然壮观,但是已经饱经蹂躏的城墙和数千名在今天的守城战中,精神力和体力都消耗殆尽的士兵。重装骑兵的数量也因为主动出击的原因而遭到了锐减。依照现在奥格玛军势的恢复速度,圣提亚剩余的骑兵部队将很难再对奥格玛的机械化以及步兵部队造成太多的威胁。这个事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嘴上却不愿意轻易说出——此刻,除了等待王都的援军尽快的抵达,这座城市已经完全没有了独立摆脱困境的能力。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守在破城之后,城市中蜿蜒复杂的街道系统中,利用对于地形的熟悉所产生的主场优势,尽量延长自己对于这座城市的控制。

但是,那让珂兰城守军魂牵梦萦的援军到底在哪里?他们是否能撑到援军抵达的那一刻?这类的话题,在当下城墙区守军之中被广泛的讨论和猜测。一开始,军官们还按照库尔泽的命令,禁止战士们讨论这类话题。毕竟,看不到尽头的猜测,会带来军心的浮动,在当下守城压力愈来愈大的当口,焦虑和害怕的情绪会一瞬间从个人传播到整个防区,导致防御系统的崩溃。但是,人们的嘴巴这么可能堵得住呢?不要说是士兵了,即便是军官之间,也希望可以打听到来自王都的消息,他们也是人,在城中也有父母妻子,支撑着他们熬过这个夜晚的勇气,其中一大部分即是来自于真假难辨的关于援军即将抵达的传言。

梅菲斯特在这充满了无意义猜测和讨论的城墙上,一如雕塑般保持着端着枪,朝着敌军方向守望着的姿态。柯兰城和敌人的阵地中间,是稍有一些起伏的丘陵。这些丘陵的起伏幅度很小,几乎可以说是一整片的平原,没有人可以在这样平整的战场上隐藏自己。所以,想要通过夜色来偷袭珂兰的想法固然是幼稚的。更何况珂兰城的守军中已经安排了好些像梅菲斯特这般占据有利地形的侦查人员,只要发现有一点点异样,或是用步枪射击,或是点着沾满煤油的火箭标记方位。在双方都不愿意主动发起偷袭,但是都做好了防御准备的情况下,整个前线一片平和,与此时的月色甚是相衬。

睡意随着一片挡住了月亮的云朵同时袭来。如果是在往日,梅菲斯特完全可以坚持观察直至黎明。但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之前外敷和吞服的药剂一齐产生了药效。伤口的疼痛感减轻了,再加上被如同冰水般的凉夜所浸没,梅菲斯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适意。相对而言,受伤带来的发烧让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大脑也不如平时那般清醒。慢慢的,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奥格玛营地中星星点点的营火不再那么分明,逐渐混成了一片。同时,周围的人声开始由嘈杂开始变得尖锐,然后变得宁静。

“不想来一杯咖啡么?”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时间,她很自然地回答了一句“谢谢,阿莱克斯。”

咖啡的香味飘入鼻腔,身边的模糊的人影递来了一杯热饮,让她本能地伸手去接。手指一接触那个“杯子”时,她才发现那只是一只被遗忘在墙垛上破木杯子。而刚才她认为自己所看见的模糊人影,此刻已经不知了去向。

她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醒了过来。

病的都那么迷糊了么?

太真实了。她发誓刚才真的闻到了阿莱克斯生前最擅长煮的来自法隆特有的咖啡香味。甚至,连梅菲斯特喜欢的加糖和加奶的比例,都准确地体现在咖啡的香味中。这是不会错了。除了阿莱克斯,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再调配出那种比例的咖啡。梅菲斯特揉了揉眼睛,四处环顾着。眼前所见,都是斜躺在地上的士兵们,清醒着的,擦着剑和盔甲,聊着天,支撑不住的,已经早已进入了梦想。巡逻的士兵提着油灯来回走动,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体,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行走着。偶尔踩到了某些人的胳膊和腿,被踩到的人甚至会因为过度疲劳,甚至都不想费力气去睁开眼睛看看是谁那么冒失,更别说是起来争执斗殴了,他们毫无例外都会稍稍侧过身,或是缩起腿,继续着来之不易的休憩。

这一切都太正常了。

也许,只是自己太过想念白天阵亡的亲密战友,才会产生那样的错觉。

梅菲斯特咬着手背,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臂一点一滴地淌着。这股疼痛既能麻痹自己对于阿莱克斯,威利和库拉德等人的思念,又可以让自己的意识稍稍清晰,驱走灼热的额头带来的昏沉。

“梅菲斯特。”

即便是此刻奥格玛的全部军队一齐对柯兰城进行夜袭总攻,这震撼也不可以和这句近在耳边的问候相提并论。即便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梅菲斯特也深信,自己不会将阿莱克斯的声音给遗忘。她抬起头,害怕,怀疑,激动的心情混在于胸。缓缓地,调整着呼吸,她将头一点一点地转向发出声音的方位。在此之前,梅菲斯特从未怀疑阿莱克斯已经英勇殉国,她已经用千万句话语安慰了自己,承受着失去亲密战友的极端痛苦,和之后包裹了自己的强烈的孤独感。她深信自己在此后的旅途中将独自去完成任务,直到此刻她愕然发现,远处人群里,倚墙而坐的阿莱克斯——他正用她再熟悉不过的皱着眉头的表情,深望着她。

“是你吗?!阿莱克斯!!!”

梅菲斯特忍痛站起身来,撇下了步枪,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张熟悉的脸走去。阿莱克斯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憔悴,没有血色的脸庞让人觉得他只是一具靠着墙的僵硬尸体。勉强保持着平衡地行走,就像是唤醒了遍布全身的伤口。它们一齐发作所带来的疼痛感让梅菲斯特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大喘几口气。但即便是这样,她依旧将目光凝聚在阿莱克斯的身上,片刻不敢离开。阿莱克斯的脸一动不动,依然呆呆望着梅菲斯特,胸口平静,没有起伏,让人感觉不到他的身上是否还保有生命的存在。

“梅菲斯特女士!!!”几个负责照顾她的医护人员从城墙上的医疗帐篷里跑了出来,他们受库尔择的指示,要求好好观察这个英勇的女战士,如果她出现类似虚脱的生理迹象,则第一时间对其进行救治。一个男医师跨过躺在地上的数个士兵,赶到了梅菲斯特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肩。

“你没事。。。”

话没说完,他的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梅菲斯特一巴掌,紧接着,梅菲斯特的使尽全力地击中他腹部的一拳让他整个人都跪了下来。这一下惊呆了后面赶来的一个女护士,她捂着嘴,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出拳以后,同样气力不足的梅菲斯特原地双膝跪地,然后双手撑在地上不住地干呕。这场简短的单方面斗殴吸引了好事者的目光,零零散散的数个士兵围了上来,和梅菲斯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待她再次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时,她缓缓将脸抬起,再次向着之前阿莱克斯倚墙而坐的方向看去,令她心头一紧的是,此刻那里的城墙处早已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点阿莱克斯的影子?!极度的失望和不甘,导致双瞳中燃起的熊熊怒火几乎让对面的医生忘记了伤痛,也忘记了呼吸。暴起的青筋和紧咬的牙齿预示着医生难以避开的悲惨下场。周围围观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连原先吹口哨起哄的几个老兵油子都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担心眼前这个女人会像下午砍杀奥格玛士兵一般,将怒火无差别地降临到他们身上。

“对。。。对不起。。。”医生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梅菲斯特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几乎让他崩溃。在潜意识中,他希望梅菲斯特能看在大家是同一阵线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但是,梅菲斯特缓缓从身边拾起一把长剑,手脚并用超他爬来的可怕画面,又让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别这样,梅菲斯特。”

一只没有温度的,泛着月光的手温柔地握住了梅菲斯特地左臂。这个声音温柔而让人静心,仿佛冰凉的夜风般瞬间浇灭了梅菲斯特眼中的火焰。她有点虚脱,有点感觉到自己被命运所捉弄。余光扫向左侧,阿莱克斯的脸生动地浮现于眼前。

“阿莱克斯。”口中的话语此时也温柔了不少,放下右手紧握的长剑,梅菲斯特伸出双手,想去捧起战友的脸好好看看。阿莱克斯笑了笑,不说话。双手所沾染的月色包裹了梅菲斯特的双臂,任由女战士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也许是沉浸于悲痛和怀念,梅菲斯特并未察觉,此刻阿莱克斯的形象,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在他人眼里,这个白天生龙活虎的女子此刻正对着空气,做出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疯癫亦或是崩溃,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上前打搅。原先的男医师趁此机会,用双手撑地,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安全的地带,大口地呼吸,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看着依旧停留在原地,露出一种失而复得的笑容的梅菲斯特,许多在场的人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述。

“不要悲伤,梅菲斯特”阿莱克斯的声音在周围安静的片刻中,显得清澈平静“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了而已,很快,我们就会再见的。我们会一直一起战斗下去,直到最后。”一边说着,环绕其周身的月光开始愈发的黯淡。梅菲斯特的笑容渐渐僵硬,眼中阿莱克斯的形象开始由具象变为稀薄的残影,随后,越来越淡,直到消逝。

“不!阿莱克斯!回来!!!我需要你!!!”

她怒吼着,对着再也没有阿莱克斯的城墙四顾环视,直到左手传来的冰凉的触感如电击般让她猛地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她的左手按在了一把制作精良的步枪上。在柯兰的防卫部队里,能持有步枪的,除了从四周高薪聘用的雇佣兵,就只有梅菲斯特这样的异国人。而且,这把步枪的外观和市面流通的几种步枪都不太一样。泛着金属光泽的枪身上,有人用刻刀在上面划下了丝丝线条——那是一个女人的长发飘飘的背影,女子的背上,还被刻上了一柄长剑。

这是阿莱克斯在密斯特小镇休息时,给梅菲斯特展示过的他所刻下的梅菲斯特地背影。

这把原先属于自己战友的枪,如同被队友刻意拿来一般,平稳地放置在梅菲斯特左手手掌下。金属的温度通过手心传上心来,梅菲斯特小心翼翼地拾起它,用袖口擦去枪上的灰尘和污垢,斜背在肩上。

身后的女护士大着胆子,想要走上来扶起梅菲斯特。但是,梅菲斯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伸出一只手,示意不需要她的帮忙。随后,她捋了捋自己的长发,双手撑地,站直了身体。

“阿莱克斯。在那个世界等着我。我要给你,还有威利他们,带来原本属于他们的荣耀。”

点上了一根烟,推开了围观的士兵,梅菲斯特回到原先自己的岗位上,依旧保持着瞭望的姿势。看热闹的人们逐渐散去,只有刚才那个想要帮助梅菲斯特站起身来的小护士细心地发现,面无表情地女战士的脸颊上,有眼泪悄悄经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