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瓦尔！！！斯卡瓦尔！！！”库尔泽驾驭着陆行鸟，刚冲进城中，尚未来得及取下涂满了血汗的头盔，就冲着城墙指挥台上他熟悉的副城主大声咆哮了起来。

“库尔泽大人！！！”斯卡瓦尔奔下城墙，穿过了数十个正在紧急加固城墙施工的工人，来到库尔泽的跟前，接过他丢过来的头盔。

“告诉我城墙修复的情况。”猛地往喉咙里灌了近一壶的水，城主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斯卡瓦尔的脸。

“在你们撤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整体城墙六成的临时加固工作。现在，圆木，砖块和水泥都很紧缺，我们做到了我们的极限。”斯卡瓦尔忧虑地看着库尔泽的眼睛，后者的眼神依旧淡定沉着，他接着汇报，“剩余的物资，我们还需要考虑到将其用在巷战和宫殿的防守战。待战斗进行到那一地步以后，每一寸的街道都会非常的宝贵。”

“这我知道，谢谢你，斯卡瓦尔，干得好。”城主牛饮了一番，丢掉水壶，召集了几个战团的最高指挥人员，并调集了临时拼凑的两千名守军，协助完成城墙修复工程的扫尾工作。凡是有胆敢接近城墙的，一律使用重弩和爆炸矛迎击，务求在安全距离，以最大的震慑力击退敌人。同时，法师部队转守为攻，凡是还能站着施法的，都使用闪电术及珂兰城珍藏的数百卷魔法卷轴，对着飞艇部队攻击。这些魔法卷轴的价值不菲，在他国的战争期间，往往是带动珂兰城经济主要的出口产品。而此时，财富，尤其是黄金，对于库尔泽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当下城市里所有的一切资源，都是为了守住这座城市的未来而存在。

只有保住了这座城市，才可以把握住自己的未来。

倾尽全部家当用于守卫珂兰的库尔泽心里，对此条信念毫不怀疑。

凯沃斯也随同撤退进城的圣提亚部队一同归来。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始终混迹于圣提亚的部队后方，保存自己的体力，隐藏自己的实力。不以争功冲在第一线和原本自己国家的军队进行拼杀，只求在这混战中竭尽所能地活下去。即便是不得已与奥格玛的士兵动手的时候，凯沃斯也会多留一点心思放在远处的梅菲斯特身上。在远远望见她倒地后又被库尔泽救起后，他也松了一口气，放心于从主教那里得到的珍贵资料不会轻易毁灭于战场。眼下梅菲斯特伤势过重，正在医疗区休息，凯沃斯传过充满恶臭，蚊虫和秽物的伤员区，来到了她的身边。

梅菲斯特的脸部被清水冲洗过，这也算是珂兰可以给予它的守护女神的一点点福利。每一个战士溃烂的伤口都需要用水处理，每一个发烧的儿童都需要用水服药，每一份食材也需要用水清洗，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塞外城镇被大军围城的情形下，每一滴水都应该被谨慎使用。凯沃斯在她的身边卸下背上的步枪，随意的坐在了地上。梅菲斯特似乎发烧了，滚烫通红的脸配上紧皱的眉头诉说这这个女子刚才的努力已经超越了她的极限。在刚才的战斗中，她一个人干掉的敌人足以让她在所有人的眼中成了珂兰城抵抗的象征，在主城门的前方那片敌我尸体堆积的战场上，她坚守的阵地最终成了突击骑兵团归来的港湾和所有出城御敌的步兵坚实的堡垒。

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凯沃斯弯下腰，靠近梅菲斯特的脸庞，轻轻地呼唤了几下她的名字。女子没有反应，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来表明她听到了凯沃斯的话。卡迪瑞亚站在凯沃斯身后，背对而立，表面上神情慵懒，但是实际上他仔细地环视着周围，确保不会有人在此刻会接近或者注意到梅菲斯特的地铺。他回头看了看正在试探女战士的队长，发出了实现计划好的咳嗽声。

凯沃斯听到暗号，知道时机已到。他从一边的水桶里拿出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谢绝了志愿者的帮助，主动提出要给他们的女英雄擦洗伤口。面对质疑的眼神，他耐心解释道他们是一个商队的，理应互相帮助。一个路过的军令官正巧帮助他证实了这一点，当时在难民驻扎地，就是他代替城主要求梅菲斯特的武器商人队伍上缴武器样品。于是，尚存疑惑的人们散开了。凯沃斯在谢过军令官以后，细心地为梅菲斯特解除几乎缠满全身的绷带，为她擦去伤口的脓血。

在解开绷带的同时，凯沃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伸进了梅菲斯特的衣服里探索记事本的位置。像他们这样长期战斗和经过禁欲洗脑的人，很难再对人类的身体产生反应。梅菲斯特曼妙的身材曲线在凯沃斯看来毫无吸引力，能让他注意的，只有梅菲斯特的呼吸和眼皮的抖动。一块块的伤口遍及梅菲斯特的全身，每一次被凯沃斯满是老茧的手碰触到，她的眼角都会微微地抽搐一下。但是，或许是太疲累的缘故，她连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任凭凯沃斯在她的身上探索。

很快，一只紧贴着腰部，牢牢地与腰带缝合在一起的小皮囊引起了凯沃斯的注意。他用小匕首及其小心地割开了皮囊，里面露出的记事本的一角让他送了一口气。谨慎地用手指将皮囊被割开的口子撑开了一些，待到缺口足够凯沃斯抽出整本记事本时，他狡猾地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慢慢地，但是丝毫不停滞地将记事本抽出并纳入了自己的皮甲内侧，贴身保管。随后，一不做二不休，他喊过两个护工，让他们给梅菲斯特换了一整套衣服，之后将病人全权交给他们来照顾。自己则招呼卡迪瑞亚结束警戒，并朝着在伤员区外围望风的古斯特使了个眼色，三人向着不同的方向分散开来，最后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集中于城墙下的阴影中。

与此同时，奥格玛的军队意识到第一波冲击达到了测试敌军能力和数量的目的。在出于重整军心，士气，以及作战计划的考虑下，奥格玛的作战指挥部发出了暂时撤退的命令。仍能行动和防御的机甲警戒着城墙上圣提亚军队的行动，其余的有生力量开始转移伤员并尽可能地打扫战场。无法移动或损坏严重的机甲在再三确认可以放弃后，由工程部队进行远程引爆。圣提亚的守军虽然有意从城墙上对在战场上滞留的敌人进行骚扰和攻击，但是考虑到自己当前的城防能力，以及对于奥格玛机械化军队的作战力的畏惧，圣提亚的士兵只能牢牢地盯着眼前那些同样谨慎小心的敌人，并祈祷在下一次战斗中，自己这边的法师可以用炎爆术将那些敌人熔成戈壁滩的沙石。

在之前的战斗中，圣提亚的陆行鸟重装骑士的突击能力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这种灵活机动的兵种远比奥格玛的机械要更适应于险恶的环境和多变的战局。要不是城墙的情况堪忧导致城防压力太大，奥格玛的指挥官布拉格斯相信库尔泽的骑兵完全可以选择多次藏匿于狂虐的风沙中并来回冲锋，以对自己的步兵方阵产生更大的伤害。同时，他也庆幸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派出作为自己亲卫队主要组成部分的机甲部队进入攻城编组。否则，之前的库尔泽组织的骑兵冲锋，只怕是已经将自己的头颅挑在了枪尖。

他一边左手支着头思考着，一边用右手强而有力的食指则习惯性地敲击着椅子的木制扶手。一个传令兵进入帐篷，通知他耶利亚的空军已经后撤至大军的上方，结束了围城压制的作战任务。珂兰城的法师数量超出了之前斥候报道的程度。长期高效的迷雾术使得耶利亚的空军骚扰和侦查效果大打折扣。火球术和闪电术的加入使得耶利亚不敢投入过多的飞艇进行低空骚扰。在正常战斗中，空军的作用仅仅是和敌方法师部队的互相牵制。而此次战斗过程中，空军始终被圣提亚城防法师给压制的结局，远远低于布拉格斯的期望。简单地和耶利亚进行了通话，交流了部队的损失情况，安排了弹药的补给，布拉格斯闭上眼睛，似是小憩，连右手敲击椅子扶手的声音都渐弱至停。

只有离他最近的护卫看到了他们的统帅嘴角偷偷显露的笑容。

奥格玛军队的暂时撤退无疑也让库尔泽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有机会休息一下。完成了城内防务的部署工作，他登上了得到了些许修缮的城墙。城墙上的过道里，坐满了疲乏至极，依墙休憩的战士。一时间，库尔泽产生了一个错觉，除了几个来回走动的站岗卫兵，整座城墙上，只有数百个表情严肃疲乏，浑身灰土，沉默不言的战士雕像。他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和火力，能感受到的，是这座城市以及奄奄一息，正如它的守卫者一般。

远处，奥格玛的军团方阵正在调整。黑压压的机甲和步兵正在指挥所统一的指挥下，不慌不乱地重整着进攻的方阵。和之前步兵与机甲协同压迫的进攻阵型不同，这一次，机甲的编队包围了步兵，成为了进攻方阵的防守力量。在数量庞大的机甲战斗群内侧，是奥格玛的士兵方队。以机甲作为掩护，在防备圣提亚重装骑兵再次冲击的同时，他们可以快速安全地接近城墙，甚至，如果运气够好，他们可以直接借助机甲的力量，直接冲击被击溃的墙体，杀进守城的圣提亚军队之中。

然而，让人不可忽视的事实是，圣提亚的骑兵再也没有充足的力量，再对城外的敌人步兵方阵形成更多的冲击。这一点尚未被奥格玛的指挥系统所察觉，否则，他们定会制定出更为激进的进攻方案。

库尔泽有点迷茫地看着沙尘中正在调兵遣将的敌军，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边的守军。许久的，静止不动的沉思，使得他像是一尊只属于这个城市的船首像。在整艘船即将面临命中注定的沉没之际，他少有的失去了主意。在他的身边，所有的副官和将领都等待着他的决定。是走，还是留，现今在奥格玛强大的攻击力量面前，选择的天平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倾斜。

“斯卡瓦尔，走吧，我们下去，让这些兄弟再多休息一会儿。”

说完这话，城主一群人轻手轻脚地越过躺在地上的士兵，走下墙梯。这是城主的披风和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最后一次出现在珂兰城的城墙上。

“各位，如你们所见，我们的部队现在已经极度疲乏，城墙的状况也不能承受太多的攻城火力的轰击。”回到指挥部，库尔泽开门见山地和在场的所有人袒露了自己的担忧，并希望那些将领就撤退或是坚守给出自己的意见。

只是，他的选项里没有“投降”这一条。

意料之中的论战在他的面前爆发了。几乎所有的人在争吵，起初还是有理有据地来回辩驳，但这种氛围在外面喧嚣噪杂的人声和器械碰撞的巨响刺激下，迅速地升温，然后发烫，最后失控。在面临决定在场所有人生死存亡的时刻，很少有人可以保持冷静。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拔出剑来宣示自己的立场，库尔泽只觉得一瞬间，整个大厅里剑光阴冷，一场来自于珂兰城内部的毁灭已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位城主决定在此刻展示出自己是整座城市统治者的身份。他双目圆睁，随后大喝了一声，压住了整个场面的纷乱气氛。年过50的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下意识地缓缓站起身来，抬头挺胸信步来到指挥所的一盏明灯旁，用自己被放大数倍的阴影，增强自己控制整个场面的能力和效果。

“我真应该把你们统统装上弩车发射出去。光是你们吵闹的声音就够把奥格玛的军队好好折磨一顿了。”他面无表情，说的话似乎是开玩笑，但是全场却没有一个人胆敢翘起嘴角。城主双手插着腰，特意露出自己宝石弯刀的一端，方便自己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迅速拔出弯刀，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军变和背叛可能随时因为他的言论而突然爆发。

“我想先说明一点。”库尔泽清了清喉咙，此刻，整个房间里已经趋于宁静，大家有意地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城主的身上，全然不去顾及外头城防区里的鼎沸喧闹。

“我相信皇帝一定会派来增援部队。珂兰城的地理相当于圣提亚的一处门户，即使是一扇小小的偏门，我们作为看门狗所发出的吼叫也该会引起王都那些大人的注意。”库尔泽神情凝重，眼中的光芒扫过众人，坚定的立场和决心使得他在大家的眼里不怒而威。

“我的主观意见是守城，各位。”这个论点让在场的许多人表情产生了不可掩饰的变化。库尔泽看在眼里，但他现在觉得自己还能把握住全场，于是他稍作停顿，让这个观点融入于在场将领的脑海后，他又接着说下去。“我们现在守城的士兵大约还有万余，我会分出五百人，掩护着城中所有的妇女儿童和老人，由珂兰城的排水系统，沿着地下道路，从后山的排水口出城。”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缓和一下气氛，“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当初设计这套排水系统的人怎么想的，那么大的戈壁滩，哪来那么多水可以排。大概，他也是料到了迟早有一天，这些巨大的地下空间，排的不是水，而是人吧。”

“现在计划如下，斯卡瓦尔，你和本城所有的文职官员，连夜烧毁城市里所有文档，不管是拿去做篝火还是拿去升炉子，都行，连夜执行，不得有误。如果本城不幸落入奥格玛的军队手里，我希望我在将来不要背负上可能的圣提亚叛徒的名号。”斯卡瓦尔一个鞠躬，带领着在场的文职官员正欲出去，但是，城主挥挥手示意他在停留片刻，“烧文档的同时，带领我的亲卫队，组织所有的百姓，连夜收拾东西，天不亮就出城吧。”

“不！”斯卡瓦尔的眼神锐利，直直地盯着库尔泽的双瞳，表明他在这个问题上是不会做让步的。“这个城市里，我带兵的经验和你一样丰富，留下我守城吧，带领百姓撤退只需要几个官员就行。”

“我的斯卡瓦尔，走吧，去向后人讲述我们守城的故事，去向皇帝说明，库尔泽到最后，还是在为圣提亚流着血。”

城主的眼中少了点锋锐，多了点温柔和感慨。他叹了口气，背对着副城主。

“去吧，别耽搁宝贵的时间了，我还有诸多的守城事宜要和在场的武官们商量。”

斯卡瓦尔依旧不动，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缺血，颜色由红转白。

据幸存下来的在场者回忆，斯卡瓦尔和库尔泽的争执整整持续了十分钟，最后是数个武官在库尔泽的命令下，将副城主倒拖出营房，并将大门锁上拒绝他进入，才得以收尾。

夜晚是不会因为人的意志变得更漫长或是更短暂的。在营帐的争吵趋于结尾时，明月已经逼近夜幕的正当中。月色所带来的光晕散播着宁静，全然不似地面上林立的火把和灯烛，代表着阴谋和征伐。

对于珂兰城内此时很多正忙碌着收拾行囊的百姓而言，这可能是他们这一生所看到的最后一轮美丽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