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内部,走廊的天花板上的彩绘尽皆描绘着圣提亚帝国兴盛的社会百态,以及皇室在各大战争场面中的英勇战斗。徒步来到一个大厅,大厅的顶部是描绘着巴哈姆特皇帝的画像,在大厅周围,伫立着十数尊精心雕琢的天使雕像。每一具雕像是天使双膝跪地,面部被缎带给遮蔽住双眼,而后双手曲臂向着顶端的壁画,做出虔诚祈祷的模样。悠然于耳边的风琴乐章,不知从那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流水的叮咚声,侍女们动听的话语,这一切让人觉得进了城堡的大门之后,世界宛若换了个模样,似梦境般易于陶醉。视觉,味觉及听觉带来的安全感能在短时间里麻痹人的勇气,没人愿意再次从这个美梦中醒来,重新推开门去面对周遭的现实。
进殿的一行人并不能直接去觐见皇帝本人,即便队伍里有西瓦在也不行。来者需要先经过三圣会的面见,只有当这个一手把握着宫廷法务和军务决断权利的议会认为进殿者的事情足够重要,必须要由皇帝本人亲自决断时,才会通知安排他们与皇帝的会面。一道一道覆盖着厚重帷幕的大门被徐徐推开,走廊延伸的程度足以让外来者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宫殿的核心处。终于,在一扇用纯金浮雕着圣提亚金凤凰国徽的大门前,众人停下了脚步。
不知不觉,这里已经没有了音乐,没有了花香,没有了流水的叮咚。周遭的雕像由虔诚祈祷着的天使,改成了跪倒在地的罪人像。这些罪人的造型亦是双眼蒙着布条,嘴巴大张,双手努力前伸,交叠的手掌上,被安上了硕大的白蜡烛。被点亮的蜡烛所发出的柔和烛光遍布整条幽深的走廊,雕像背后深红色的墙壁,高度超出烛光范围而陷入黑暗让人看不清楚的天花板,都让来访者感觉到压抑,特别是当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三圣会时。这个无情地,绝对忠诚于圣提亚法律以及巴哈姆特皇帝本身的议会,保卫着皇族的安全以及恪守着宫殿内部的秘密。
无需敲门,贝希摩斯单手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门的背后是一张巨大的圆桌,一圈可以坐下大约二十个与会者。整个房间唯一的一盏烛灯就放在圆桌的中央,静静地释放着乳白色的光芒。烛光的强弱恰到好处,即可以让与会者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但是,又正好能让他们将自己的面容隐藏与明暗交融的氛围中。房间周围出乎意料的简洁,在这里,完全没有雕像或者浮雕,壁挂,只有干干净净的四面墙,如果不是两位三圣会的长老已经端坐于圆桌的另一侧,来访者一定不会认为如此华丽的宫殿内部,会以那么一个简陋的房间作为圣提亚官方审判系统做出重大判决的场所。
“请各位入席吧。”一位老者声音低沉,目光如同包裹着星辰,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带头的女子身上,“西瓦大人,老朽看得出,您近日舟车劳顿,星夜兼程,实为不易。”
“别客套了,芬里尔大人,给你们好不容易运来的小玩具就快要不行了。”西瓦一口气喝完侍者递上来的饮用水,看着贝希摩斯轻轻地将米尔汀横放在圆桌上。刚才那位被称作芬里尔的老者随即起身,拄着一根拐杖,颤颤悠悠地绕过圆桌,来到米尔汀的身边。他抖了抖黑袍,复又将长袍的袖子撸起来一些,露出了苍白的布满了青筋的双手,抚摸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半兽人。他是如此专注地观察着米尔汀的每一寸肌肉,毛发,深怕不小心错过这具来之不易的实验体身上所能呈现出的稀有特征。这和之前贝希摩斯如看着牲畜一样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于这种兽化药剂,芬里尔可以说是整个圣提亚帝国里最有发言权和权威性的研究者。
他是整个圣提亚帝国至高炼金技术的拥有者。同时,他也是巴哈姆特直接任命的,从事强化单兵身体计划的总负责人。宫廷炼药房生产的每一颗药丸,都要经过他的确认。
“我说,芬里尔大人,这个臭烘烘的东西,就是我们花费了大量金钱,时间和人力,搞出来的成功案例?”昏暗中,剩下的一位大人发言了。他的声音相较芬里尔而言稍显年轻,也略有一些轻浮,在体态上,更是没有贝希摩斯这样伟岸宽阔的身影。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说过他的传说——在圣提亚,你在家里和家人的对话,和朋友间的寒暄,甚至是在床上的喃喃自语,都有可能会被这位大人的情报机构听进耳中,记录在案。许多年轻人喜欢在酒后兴致高涨的时候,大声阔论政治,批判当权者,抒发自己的主张。他们在尽情谈吐的时候,很少会注意到身边有没有路过不熟悉的人,有没有出现陌生的听众,有没有谁在远处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张扬。在高谈阔论之后,他们各自回家,很快就会将这一晚的谈话抛之脑后。但是,有人会记住他们不经意的话语,对于王室的保卫者而言,那是危险的种子,那是初生的毒虫,那是蒸馏瓶中慢慢汇聚的毒药。他们的工作就是在这些威胁成型以前,将它们扼杀。所以,那些年轻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身边的朋友渐渐见不到了人影,莫名其妙的失踪,或是因为各种疾病,灾祸,暴行,从而再也打听不到他们的消息。甚至,有人是走在人群中时一不小心被来往人流中的一个陌生身影撞倒在地,然后再也没有爬起来。
恐惧,是最有效的魔法。火球术或许可以一次性干掉一大批的敌人,让他们化作灰烬,但是,恐惧会埋根于人们的意识里,并不受控制的传播。这种影响会很久远,有的甚至成为都市传闻,经久不衰。
所以,我们通常会说,战场上被恐惧所击溃的战友,比敌人愈加的可怕。
“别担心,阿萨辛大师,科学的进化通常伴随着高昂的成本和必要的牺牲。”芬里尔抬起头,他的宝石绿的瞳孔让他在这采光效果很差的房间里,看起来普通一条衰老但仍具备威胁的毒蛇,“这个案例是否满足陛下的要求,老夫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证明。在此期间,西瓦大人,还请您多休息休息,如果最终测试结果达到了我们的预期,那么,接下来的工作会变得非常有趣。”
西瓦很不喜欢芬里尔的说法。她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经过皇帝和三圣会精心设计过的计划面前。她看不清计划的全貌,只能依稀觉得这项计划会改变她们这些护国庭柱在王室内的地位和扮演的角色。时代变了,当年开疆扩土的庭柱将军们现在扮演起了王室猎犬的角色。而最近几年里得势的三圣会,却变成了打猎时相伴皇帝身边的猎人般的存在。整个王国的军队虽然还掌控在八庭柱的手中,军事会议看似也没有三圣会什么事。但是那么多年伴随皇帝的经验告诉西瓦,军权在手只是接近权力中心的假象。而三圣会直接负责皇帝的近卫,药理及耳目,这样的地位即使是他们这些亲王也要忌惮三分。也许,在其他国度,掌控军权的人并不会被皇帝身边的亲信压制至如此。毕竟,军权是国家力量的主体部分,军权在手的人从一定意义上甚至可以扼住当权者的咽喉。
而造成圣提亚放下军政格局的主要原因,西瓦也不是没有想过。一方面,八位护国将军始终无法齐心,这些相对分散独立,却又绝对效忠皇帝的局面,确保了皇室的地位无法撼动,安全稳固。另一方面,也是巴哈姆特实在是太过于强大,强大到可以忽视自己国家的军队系统,运用自己与这个星球相连的枢纽,从而汲取的力量,以及与一位他们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并与巴哈姆特关系非凡的大巫女,在皇帝口中被称作是伊甸的女子相合作,战斗能力几乎达到了这个星球的巅峰。这两条因素结合在一起,使得西瓦每次看见三圣会的人,都会回想起开疆扩土那段时光,他们和巴哈姆特一同驰骋天下,扫荡整个大陆的美好经历。她控制住自己的思绪,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和平稳的呼吸。因为据传说,阿萨辛在察言观色方面具备特殊的能力,在他的面前,细微表情的变化亦可能遭致怀疑和灾祸。
“三位大人,没有别的事的话,我想带领部下进行休整,并敬候皇帝差遣。”西瓦有意不提三圣会的名头,这也是她对于这个三人组织厌恶和反感的最直白的表现。在看到阿萨辛点头后,西瓦转身退出了这个房间,在不被身边的众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轻轻的叹了口气。走道的狭窄压缩了自由的空气,幽暗的天花板取代了高阔的天空。不只是西瓦一人,此时伴随其身边的战友们也希望着被指派到荒蛮的外域,在属于他们的舞台上自在地表演属于自己的角色。
稍后,维尔福去了宫廷法师协会,隆前往伊芙利特家族的寝宫,向自己的母后跪安。海温德在御林军的营房里换上了自己的便衣,随后就前往西瓦的房间,和自己的女主人汇合。当西瓦换好便装站在他面前时,他也不得不感慨,几百年的时光在这位女主人的身上留下的唯一印记是愈发睿智的眼神和越来越桀骜不驯的微笑。除此之外,女主人的身形和外貌依然是她头一个二十年的模样。这种特殊的体质毫无疑问是在汲取了巴哈姆特王族从这个星球获取的生命魔法后的成效。 海温德会在未来几十年里迅速的老去,新一代的护卫会以更快的迭代速度取代自己站在西瓦的身边。
他觉得自己终会怀念这段和西瓦一起战斗过和生活过的充当其卫士日子,这个位置一个从圣提亚平民阶层的孩子,通过一路磨练自己和参加了多次战斗,并获得了一点点上天的眷顾才获得的。虽然西瓦一度声称自己是闭着眼睛挑选中海温德,而并非像其他将军一样由贝希摩斯直接推荐卫士。即便如此,主从间紧密的战斗友情早已让海温德将西瓦当成自己的亲人去爱戴,而这层情感的产生,让他在战场上多了一个软肋,少了一层护甲。
只是他自己并不在意罢了。
西瓦在寝宫中沐浴更衣时,侍从禀报,巴哈姆特要召见她,这让西瓦直接省去了对于回宫后好好补一顿大餐的幻想。在快速整理完仪容后,不等仆人伺候,自己推开了寝宫的大门,向已经等候于门口的海温德使了个眼色。海温德自然会意,一只手往身后翻转,藏于披风和护身软甲的间隔之中,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束放于腰部的礼仪用剑上——这种剑相当于勋章,用于纪录和表彰一名战士在战斗中的优秀战功,剑的本体通体为玻璃做成,镶以金银,华丽但是脆弱,而无法砍断任何金属的护甲,所以在御林军遍布的皇宫里,这样的单手剑仅仅是一种装饰品,无任何威胁力。海温德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哪一场战斗中获得这样的殊荣。平生经历的战斗实在是太多了,他只记得因为这把剑,他才获得了成为将军卫士的资格。所以,在闲暇的休息时间,他一个很大的爱好,就是对这把剑进行保养,这也是他在宫中屈指可数的消遣活动。
和前往三圣会的曲折走廊不同,前往皇帝觐见各大臣的大厅位于整个宫殿的正中央,各将军及御林军的寝宫或军营都能直接快速地抵达大厅。这样的设计让整个大厅成为了堡垒中的要塞,这个能容纳一千人的大厅可以说是整个王城的王权和军力整体体现的核心区域。来自世界各国艺术家和诡术师的创意和灵感在这里汇集,暗藏武器和机关,外表却布满华丽浮雕的庭柱,神圣而和谐的天使群像却随时可以被魔法驱动,成为宫廷召唤师手下的强大战力。布满整个天花板的画像背后也同样安装了暗弩和流火。整洁庄丽的大理石地板下,是可以再存伏一千士兵的屯兵室。虽然说整个大厅的设计和建造是为了体现王室的威严以及在必要时候,成为王室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世人皆知,建国数百年来,这座大厅只用作第一种用途,甚至,当巴哈姆特端坐于大厅中央的黄金王座上时,整个大厅的华丽都为之黯然失色。至于第二种用途,根本都没有能让世人亲眼见证和亲身尝试的机会。
拒敌于王城千里之外。
这是巴哈姆特的底线,在任何一场大战中,王都始终于战火中毫发未损,巍峨不动。
来到厅门卫士处,上报了姓名和军职,饰有黄金浮雕和猩红宝石的厅门被站立两侧的卫士给缓缓推开。门轴在带动厚重厅门转动的同时,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门缝渐宽,一边,是西瓦冰蓝的眼眸和背后海温德伟岸的身影,一边,是远远的,坐在黄金王座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抚摸着王座边的作为宠物饲养的雄狮,眼眸呈金色的巴哈姆特皇帝。在他的身边,站着刚才在三圣会接手米尔汀的芬里尔大人。此刻的芬里尔大人也是身着黑袍,去掉了兜帽,双手反背在身后,冷冷地注视着正跨过大门,进入大厅的女亲王。
按照规矩,海温德在离王座50步远的地方,即单膝下跪,脸朝着地面,深深地低下了他的头颅。而西瓦则继续步行,直到王座前20步,才对着自己的帝皇行君臣之礼。
“臣西瓦,参见吾皇。”
“起来吧,西瓦大人,老夫适才已经将你的事迹告诉了吾皇。”
巴哈姆特一句话都没有讲,只有芬里尔的声音答复了西瓦的觐见词,这让西瓦感觉很不舒服。按照惯例,在说完觐见词后,她被允许站立,并面朝君王发言。但是,当她正欲站起来,准备回应巴哈姆特的觐见时,一股巨大的压力将她死死地压迫于面向地面,她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单膝跪地的姿势,并于悄然间调整着呼吸,使自己避免被自己效忠的皇帝所释放的威压给憋死。
“西瓦卿。”
她听到了巴哈姆特站立起来的声音,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她被压低的目光看到了站在自己跟前的皇帝的御靴。
“起来吧,本王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