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
中国当代史的分期,一般是将文革前的17年、文革10年和改革开放30年划为三个时期。但是,把从文革到90年代视为一个历史时期,也不无道理。因为这三十年,不仅是中国政治经济剧烈变动时期,也是思想文化风云激荡的时期,更是人生命运发生重大转折时期。从文化史特别是文学的视角,把这三十年当作一个时代的“人迹”来记录、来追思,无疑是很有意义的。这正是《神农架秘闻录——人迹》这部非线性长篇小说结构立意的独到之处。
更重要的是,曹宗国先生的书写坚守文学的本义,那就是把视角和焦点对准人的命运变迁、人性的变异、人迹的走向。关于文革、关于80、90年代的改革,现在应该说是冷静沉淀为文学观照的最佳时机了,但鲜有成熟的文学作品,特别是鲜有从人文的高度对这个特殊时代的慷慨悲歌。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一种有益的尝试。
关于文革的反思很多,但从人的命运波折、人性拷问角度的文学力作还是很少。而作为在“文革”中充当主角的一代知青的人生际遇、命运变迁,可以说是从人的角度反思文革的重要题材。但是见诸传统和网络的所谓“知青文学”,却大多沉浸在政治磨难和生活伤感的集体记忆里,恰恰在这个根本主题上缺乏挖掘和升华。曹宗国先生在《迷失篇》里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通过对这一代人自身的人性解剖和拷问,来揭示他们被蒙骗、迷惘乃至落魄的社会根源。小说没有正面描写知青的农村生活,也没有触碰文革中的上层政治斗争,而是向我们讲述一个发生在原始丛林里离奇的生死绝恋、一株在爱的荒漠里生长的爱情奇葩,但这恰恰是从青春、爱情自由的强烈向往与社会的严重压抑扭曲的层面,直接切入了生命主题和人性本质。小说巧妙地通过一只猴子与一个人合成的形象——张广天的性格史,剖析人性病根、折射出造成爱情、人生和社会悲剧的根源,也通过韩晶晶这一可歌可泣的形象,展示了生命自由的顽强和美好。而无论是绝命守望的韩晶晶还是落魄迷失的张广天,对于那一代人生来说,这两个艺术形象都是具有典型意义的。就思想深度而言,《迷失篇》在知青小说中别具一格,也是别开生面的。
曹宗国先生的这部小说把90年代的改革风云作为问世篇呈现给读者,颇有历史感。确实,90年代的改革对于中国人来说,真有如同走出原始森林的艰难和沉重,也是对历史的穿越和颠覆。应该说,要反映如此伟大而深刻的社会变革时代,《问世篇》里五个短篇当然不足以容纳。但是由于作者把笔触专注于人生命运、心灵变迁,也就比较明确地勾勒出那个时代的人迹。除了《老虎闹洞房》是广角地扫描改革初始的社会动态以外,其余各篇都以人物的心灵和命运变迁,折射出那场改革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伦理道德、民族心理上深刻震颤。《割熊掌的人》是对改革发展的人性化思考,《峒婚的伴娘》是伦理道德追问,《神秘的盲女》是世风人情的感伤,《老猎人与美国大兵》是走向世界的民族心理写照。这是几朵飘过原始森林上空的流云,云朵里裹挟着社会变革的风雨和乡愁,而其中的震颤和激荡、忧伤和彷徨,都承载着森林里的原始,关照着历史进程中的人生命运、心灵变迁、生命历程。这些深度叙事难免带有走出原始的沉重,却也是生活的真实。其中一些凡人众生的本真坚守,更体现出社会的亮色和时代的曙光。整部小说的倾向性是积极的。
从艺术的角度看,曹宗国先生的这部笔记体纪实小说,其实是一种狄更斯式的书写,但他的批判性不是政治标签和社会口号、而是纯粹从人出发的,在环境、人物、细节方面都恪守现实主义原则。同时,作者也借鉴了当代幻觉写实的手法,无论是老虎、猴子、野人的描写还是以原始森林作为大历史背景的意象,特别是《荒古篇》聊斋式魔幻,都体现出一个老作家创新的匠心。小说文笔深沉幽默而富有张力,情节生动人物鲜明而具有空灵感,这是一部既通俗可读而又具有较高文学品味的作品。
(作者系湖北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