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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迹 §第十三节 绝命守望

十三、绝命守望

晶晶把那只可怜的小猴带回茅草屋里,她对猴子的仇恨消弭了,心里却又内疚又悲痛不已。望着昔日和张广天共同生活的那张床铺,那锅灶,那火塘,还有张广天留下的那只洋瓷缸,特别是雪儿的衣物和土制的玩具,韩晶晶五内具焚,神情恍惚。她不想吃也不想喝,只是呆呆地坐着。那只小猴开始还怯生生的,后来就爬到晶晶的身上,抓她的上衣,用嘴拱她的乳房。晶晶看着它,想到自己的雪儿,可都是孩子啊,她就起身用洋瓷缸舀了一点水,放在地上让那小猴子喝。后来,当晶晶自己感到饿得心慌,勉强支撑着弄一点东西吃的时候,也就给那小猴子放一点。也许是出于女人和母亲的本性,晶晶渐渐把那只小猴当做孩子喂养起来,直到那小猴长大了些,有一天终于自己跑到猴山上不回来了,晶晶只好怅然地独自生活。

从此,晶晶一个人留在茅草屋里,陪伴着孩子的魂灵,守望着张广天的归来。

可是,春节过完了,张广天的身影没有出现在山路上,也没有来信。晶晶到大队部旁边的小卖部去问过几次。大队里没有邮箱,信件都是干部从公社带回来的,都放在小卖部的柜台上,谁来看见了自家的信就取走,或者帮邻近的人家带回去。晶晶没有看见自己的信,问那营业员老头儿,他说,普通的信都放在这儿,有些信可能在大队部里,你看电话室和会计那里有没有。

晶晶去那边问,都说没有。那何会计格外盯了晶晶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其实他知道,公社武装部长已经给大队打过招呼,说张广天的父亲专门来信交代,叫他们不要再提张广天在这里和韩晶晶同居的事情,如果发现他们互相写信都给扣下来。张广天写的几封信都压在他的抽屉里,有几封他还偷偷拆开看过。这会计是那种表面假装正经八股的人,常说男人犯事都是被女人勾引坏的,“母牛不摆尾巴,公牛上不来架”。他还认为晶晶这不要脸的女娃子一定是个狐狸精,当年迷住了这大干部的孩子,害得人家犯了错误,现在还能让她去扯人家的后腿吗?他想教训晶晶几句,又觉得不必跟她多费口舌,免得惹一身狐臊。晶晶当然记得,那天晚上就是他做审问记录的,半夜逃跑时还听见他和那收电话的女娃子偷情做爱,想起来就恶心死了,也没多问就走了。

有人劝晶晶回娘家去,她不肯回去。如今丈夫离去了,孩子没有了,孤身一人落到这步田地,她更不想再去见爹娘,免得受责备。她想如果张广天来接自己到北京去,那时就可以夫妻双双回家跟父母告别。为儿的哪有不念亲生父母的呢?

冰雪消融,春天来了,杜鹃花又开了,张广天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在家门口……

秋风落叶,冬雪飘飘,张广天依然杳无音信。

一年快过去了,有人劝晶晶写信问问,她不知道往何地写信;有人劝晶晶到木鱼坪镇上去问问看,晶晶也没有去。她和张广天的感情太深了,两人经受的甘苦和生活磨难饱和着血泪和人间真情,太不平凡了,她为张广天付出的是那么多,这样的爱,这样的结合,难道是可以轻易拆散的吗?她深信张广天不会丢下自己,即使没有写信回来,也一定是有别的原因的。他相信张广天总有一天会给他来信,甚至会给她一个惊喜,突然和他爸爸一样开着小车来接她。她甚至在慢慢攒钱,卖一点节省的口粮——洋芋片的钱,准备买布做一件新布衫,到时候穿上,免得到北京太丢张广天的脸。每当她想到这些,她就会变得坚强起来。

猴山界的历史到了公元1973年,晶晶依然这样在那间茅草屋里守望。

她每日默默地出工,又默默地回家。在山野的小路上,一个扛着锄头瘦弱女子的身影早晚来去,孤苦伶仃地进了家门也是冷冷清清,简直不如树林里的宿鸟。然而晶晶却甘心忍受这样的孤苦。

村里的一些光棍男子常常躲在远处偷看晶晶,议论她,有的甚至想打她的主意。有人对方狗子说:“她原本就是你的媳妇,现在荒着了,你怎么不上啊?”方狗子说:“我哪有这个命啊,人家和张哥是天生一对,你们别损人了!”旁人就打趣说;“偷偷嘴也解馋嘛!”方狗子抡起拳头就要揍人,那群光棍才跑开了。有一天晚上收工后,那个癞子“羊师傅”悄悄跟在晶晶后面,想摸到她屋里去,被方狗子发现赶上来狠狠揍了一顿。方狗子还跟民兵排长何吉庆说,张广天当兵去了,韩晶晶就是军属。那何排长自己也是当过兵的,就在基干民兵会上宣布:“韩晶晶是军属,搞了要坐牢的!”这下才把那帮光棍镇住了。

村子里只有方狗子一个人还在暗中关照晶晶,帮助这户人家。这屋场本来后山有泉水,可用脸盆端水,上坡下坡很费力,过去有张广天打水还好说,现在晶晶一个女人家就相当吃力了。张狗子看在眼里,又不敢去帮她端水,就想出一个办法,悄悄到山里砍来一些竹子劈开,把泉水一直接引到屋后墙下。晶晶发现后,心里知道是方狗子干的,但她却埋在心里不想当面开口谢谢。还有,屋后的那堆柴火老是不减少,用一些又自然增多,晶晶也知道是方狗子暗中帮忙打来的,她也不说,只在心底暗中感激这个善良的老实人。

她几乎不同任何人言语,别人也不搭理她。唯有老队长有时可怜地望她一眼,也只是叹气不说什么。方狗子单独遇见她时,就低声问:“还是没有张哥的消息吗?”,晶晶只摇摇头,他也就默默地走开了。晶晶知道方狗子心里有话不敢对她说,晶晶心里也有话不想对方狗子说。不知为什么,这个女子现在反而变得异常执着起来,执着得让世人不可理解。这样的执着,这样的痴情,人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甚至笔者也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她宁愿就这样守望着记忆中的张广天,这种守望已经成为她生活的支撑。她不能失去这样一份守望,哪怕这是永久无望的守候,也是她生命的唯一源泉。

两年过去了,猴山界的历史已经到了公元1974年,还是没有张广天的消息。一日,贫协组长方德怀包了个新头帕,步上山来找她谈话,进门就递给她一扎用麻绳捆着的信,说:

“这是张广天刚走那年寄来的,在公社放了一段时间,后来才转到大队,张书记前不久才给我,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晶晶望着方德怀,眼里燃烧起愤怒的火苗,但很快强忍了下去。她完全没有估计到公社和大队干部会这么做,这贫协组长会这么不死心。她后悔没有听旁人劝告,到林区邮局去查一查,问一问,但是事已至此,无论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而且他坚信张广天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她仍然寄希望既然来过信,就一定能知道张广天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他一定还在等着自己。她迫不及待想看看信。

方德怀没有注意晶晶的神情,反而亲热地说起话来。他说张广天进步大了,肯定早把她给忘光了,劝她趁早改嫁,话语中暗示要她嫁给自己的儿子。晶晶沉默不语,只把那扎信接过来揣在怀里,扭头坐在床上。方德怀只好无趣地走了。

可是当晶晶读完这些信后,她彻底失望了,她几乎崩溃了。

以后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就把这些信一封封、一遍遍地看,看了又哭,哭了又看。

张广天刚离开的时候,几乎一天一封信,告诉晶晶他路过襄樊、到了武汉、到了北京、到了家里,遇到什么事情,诉说自己强烈的思念。他说,这个春节倒是在那个老四合院度过的,院落依旧,亲朋热闹,可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他简直象丢了魂似的。他说,白天上街,我老是希望在人群中发现你,夜里做梦,我总是和你在一起……

后来是隔几天写一封信,他把复信的信箱号码重复写了好多遍,反复问晶晶为什么不给他回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是一个月写一封信,他说,父亲把他交给了部队,自己成了一名军人。部队首长是父亲的老战友,不允许他长假外出。父亲现在担任重要领导工作,一再嘱咐我不能跟组织上提及我们两人的事,不要写信联系,以免造成不良政治影响。再后来,信就越来越稀疏了,最后一封信的末尾,张广天写道:

“晶晶,我已经被提拔到团级职位,可以结婚带家属,可是我没有办法来找你,也没有理由来找你。

这么长时间得不到你的回信,写给当地公社大队的信也石沉大海,我不知道你现在人在哪里,不知道你的感情和态度发生了什么变化,也许你已经回到了父母身边,也许……

但是我不能不告诉你,即使你看不到或者不看或者不回这封信,我还是必须告诉你,因为我们部队首长的女儿确实对我很好,而且双方父母又几乎是下了死命令,我实在无法抗拒。

晶晶啊晶晶,无论你现在的处境如何,你一定要多保重;无论今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你。晶晶啊晶晶,我曾经对你说过千言万语,可我还有万语千言想对你说,但以后是没法对你说了,也许只有等到下辈子再对你说。今生今世,是我对不起你……”

每当读到这儿,晶晶就会泪如雨下,长叹一声,无力地躺倒在床上。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却又是张广天亲笔所写。张广天不会来接自己了,今生今世不可能再一起生活了,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啊,她的心一阵一阵绞痛。曾经生死与共的夫妻就真的分手了吗?两年孤苦的守望就这样决绝了吗?晶晶在痛楚中一遍一遍问自己,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度陷入绝望之中。

晶晶在绝望中挣扎了很久很久,一丝恨意悄然而生。她恨张广天不该怀疑自己的感情和态度会发生变化,我的心迹难道你不明白吗?我对你的爱难道是任何压力、任何人可以改变的吗?她恨张广天没有想到收不到自己的信是另有原因的。她恨张广天不该拿这些不明不白的理由原谅自己的屈服,宽慰自己的良心。然而她又不忍心恨张天,甚至不想怪罪他人。她的心实在是太善良了。

她万没想到信件会被人扣压,她万没想到张广天这么快就被迫与别人结婚。能怪罪公社和大队干部吗?他们可以说审查信件是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需要(她万没想到张广天的父亲会叫他们把信扣下来)。能怪罪贫协组长方德怀吗?他想逼迫自己做自家的儿媳妇,不管他有多么愚蠢,甚至有些刻毒,可是他也并不是想害自己呀?那么能怪张广天的父母吗?可是天下的父母那个不为自己孩子的前途着想,就是自己的父母,不也是因此而闹到了绝情的地步吗?她更没有理由怪罪张广天,张广天努力过、等待过,他不能不顾个人前程,他不能没有一个家。他现在木已成舟,如果自己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岂不进退两难?能找那个女人扯皮吗?人家是合法结婚,你却没有结婚证明。能跟秦香莲一样带着孩子去认父亲吗?可是孩子早死了,何以为凭?更何况,张广天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心底还是装着自己。

这就是说,我俩的婚姻不能存在,但爱情却没有死亡,只是不能在一起生活,一起诉说……

晶晶想,两人都还在人世,虽然天涯相隔,只要彼此牵挂,默默相爱,这不也是一种情缘吗?如果相逢见面,那反倒白添烦恼。既然如此,那么两人今生不再见面还好些。只要张广天生活得好,那也就够了,何必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何必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还在守望他,心里老是埋着牵挂、内疚和痛苦呢?于是他决定还是不给张广天写回信。如果他以为自己重新嫁人了,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还活得轻松一些,这有什么不好呢?只要他记得自己就够了。

这样一想,晶晶的心情又渐渐平静下来,一种超越婚姻家庭的情爱在她心底萌生,而且因此感觉到还有生存的意义。她从绝望中艰难地挣扎过来,要为着这样一份爱,一个人默默地活下去。

当晶晶如同大病初愈,重新扛着锄头出现在田间地头的时候,社员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为了杜绝方狗子父母的纠缠和村里人闲言碎语,她就整天不言不语,不和任何人打交道。村里人纷纷议论说这个女子被张广天甩了,得了癔症。晶晶就干脆跟哑巴木头人一样,后来大队干部也认定她得了神经病。

晶晶甘愿别人把她当痴呆,抑郁自闭,心中想念的唯有张广天。她经常梦见在一座城市的大街上,张广天和一个女人并肩走来,自己牵着雪儿赶紧躲开让路。雪儿扭头伸手喊爸爸、爸爸,可是他听不见。

晶晶就这样孤独地熬过一年又一年,历史进入了公元1980年代。当时实行土地承包、各户单干,晶晶就在周围荒地上种一点苞谷、土豆和蔬菜维持生活。草屋已经破乱不堪、难避风雨,她就割了些茅草覆盖在上面。冬季大雪封山,好在柴火颇多,晶晶就日夜偎缩在火堆边熬过漫长的冬天。春暖花开的时节,她会拄着拐杖到孩子的坟前看一看,拔拔坟上的野草,捧上一捧黄土。然后她就站在山坡上久久怅望……

接着,一项重大政策彻底改变了猴山界人的命运,也使晶晶处境更为艰难。神农架实施退耕还林,地处偏僻的人户可以迁移到交通方便的地方去。这个村子的人都陆续搬到山下公路边去住了,方狗子家也搬走了,唯独晶晶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猴山界。猴山界村是清朝雍正11年开始形成的,至此存在了将近300年,现在隐退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断垣残壁、荒山野岭,晶晶成了它最后的遗民和守望者。

人们渐渐淡忘了她的存在,世人更无从知晓这可怜的女子,包括她在兴山年老病重的亲生父母,而他们也先后病逝。有一年春天,方狗子倒是上山来探望过她,他已经找到对象结了婚,是和他的老婆一起来的。老婆是一个跛脚的残疾人,相当老实。他们来了也没说多少话,只给他带来几颗糖果,用红纸包着。那糖是用红苕熬的,只有一点微微的甜味,更多的是苦涩。

方狗子临走时才告诉晶晶,现在公社没有了,大队和生产队也没有了,变成了乡、村、组,大队张书记已经下台了,老队长也死了,各家各户自己奔日子。村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自己也准备和爱人都到宜昌打工去,让爹妈在家里种几亩责任田,收点口粮。他是来告别的。这似乎是1983年冬天的事情。

此后再也没有人来到这里,晶晶就一个人在这山野草屋里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她未老先衰,渐渐变成了白发老太婆,而且重病缠身,奄奄一息。

她每天独自站在猴山界上怅望,她望见猴山顶上那棵如盖的雪松,在蓝天白云下依然青翠,心想当年和张广天当野人穴居过的岩洞一定依旧,那绿草如茵的草坝必然还好,她仿佛听见张广天依旧站在雪松下朗诵普希金的诗: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

有如纯洁之美的天仙。

在那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那喧闹的浮华生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倩影。

许多年过去了,暴风骤雨般的微笑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却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天仙似的倩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日子就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感,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心灵已开始苏醒,

这时在我面前又重新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天仙。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她望见北方的雪峰白云悠悠,那白云或如青丝或如衣带,飘飘绕绕,缠缠绵绵,无休无止。

她望见家山一带烟笼雾绕,想必父母一定还在人世,也许还以为自己和张广天一起生活在北京呢,女儿过去无颜去见你们,现在是爬也无力爬到你们膝下了。

山石树木倒是永久,而人生悲欢离合却是无常。

对于父亲,她虽然很不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这般绝情,但是现在她仍然难忘他的养育之恩。她知道父亲口里说女儿是阶级敌人,其实是剜却心头肉。父亲其实是一个苦命人,爷爷在他出生只有三个月就病死了,是祖母守绝把他养大的,孤儿寡母,不知经历了多少凄苦,所以他虽然是一个意志坚强的男人,却又深知小孩从小没有了父亲的可怜,因此对小时的女儿父爱有加。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经常让自己到他单位里去玩,又当爸爸又当妈。她记得父亲用剪刀给她剪指甲的情形,生怕剪着了肉,手总是抖得厉害。她记得平生第一次吃苹果,是父亲从存折里取出2元钱特地买给她吃的;第一次看电影,是父亲带她到电影院看的,那部电影叫《虎穴追踪》,自己只看了一个开头就在父亲怀里睡着了。她记得自从读初中,父亲每月都把自己工资的一半给她做学费和生活费,他和母亲只靠另一半、十多元钱过着寒碜的生活,一直到高中毕业。父亲是多么希望女儿能读书读到大学毕业,然后成为有用的人才啊,没想到高中毕业时却爆发了文化大革命,父亲的一番心血都付之东流,而且亲生骨肉竟反目成仇,为什么人生居然会这样,她想不明白,只觉得隐隐内疚、万分痛苦。

她在生命垂危的日子,每天都恍恍惚惚看见母亲的身影。妈妈啊,女儿真对不起您啊。女儿听外婆讲过,您生下了我,日夜都把我搂在心口上。夜里我尿床了,你就把我腖到干被子里,自己睡在湿处。家里穷得吃草根树皮,你饿得皮包骨头,还要给我喂奶,可是哪有奶水啊,女儿我还是拼命地允吸,你的奶头都裂口流血了,就用你的血水喂我。女儿小时候总是犯病,你生怕女儿是迷信人说的“掉了魂”,每天夜晚都要轻声呼唤“我儿回来啊”,一连喊七遍,然后轻轻拍着我说“回来了、回来了!”。

妈妈啊,为了女儿,你吃过多少人间苦啊。每天吃饭,你总是做好了就让我和父亲先吃,你只吃些剩饭残汤。你把布票都用来买布给我和爸爸做衣服,自己穿得破破烂烂,人家都说你像个老叫花子。你生病了却忍着病痛出工劳动、操持家务,可女儿稍有伤风感冒你就心疼不已,急忙求医喂药。妈妈啊,你生养了女儿,你时刻挂记女儿,你把女儿当做你的命根子,当做你生活的唯一指望,可是女儿长大了却离开了你,没有报答母亲的恩情,女儿今生今世对不起你啊。妈妈,如果有来生,女儿一定再回到你的膝下……

这是她在人间弥留之际,这是她生命最后的时刻。

猴山界从此再也没有人类生活的气息,它的历史随着韩晶晶最后一声叹息就此终结。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无法记录这一天确实的年月日。

奇怪的是,就在晶晶感觉生命弥留之际,那小“猴三儿”又来到茅草屋里。这小“猴三儿”是当年晶晶从坟地里抱回家当自己的孩子养了几个月,才让它回到猴山上去的,现在时隔多年,它怎么又回来呢?而且一直不肯离开她。也许玄幻家会认为这是隐喻,写实家又会认为这是编造,其实都不是,我只不过如实地记录当地人的讲述罢了。这小“猴三儿”确实又回来了,它白天跑到山上玩一阵,弄回些野果子放在晶晶床上,晚上就守在门口。这神农架原始森林里的事情就这么奇怪。

它慢慢发现女主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还是每天弄些野果来放在床上,晚上守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