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柳如烟从地洞中走出,那个前来许愿的女子已然没了踪影。不过,既然已经和谢观星约好了半个月后再来询问消息,那总还是会有相见的机会。
看着谢观星茫然的表情,柳如烟轻轻挣脱了谢观星的手掌,没有几个人会像她那样了解谢观星,不论自己开心与否,现在那剩下的也就只是听天由命。
默默接过谢观星手中的香烛在供案上点燃,当袅袅烟雾升起,柳如烟拉着谢观星跪倒了塑像前面。
“还请上仙保佑我二人早得子嗣,也保佑我二人平平安安。柳如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夫君能安心当差,过个平常日子,切莫再招惹祸端。”
谢观星没有仔细去听柳如烟的言语,他的心思还在方才那个女子的言语之上。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觉得这件事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因为一个匠作司的掌司,如果想除掉一个下人,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
伯升回来的很晚,谢观星已从其人踉跄的步伐还有涨红的脸颊上看出了这伯升要买的是何物什?只怕那物什还没出了酒肆的大门,就已经被伯升喝了个干净,这样看起来,近日前来刘公祠烧香的人当真不像自己看到的那么少,不然伯升也不会被自己的酒瘾憋成当下这个样子。
扶着伯升进入刘公祠后面的木屋,谢观星多少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谢观星开口问道:“伯老,你没什么事吧?观星先送如烟回去,过上一会再过来陪你!”
那伯升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喃喃说道:“老头儿能有何事?不过是多喝了两口!到是观星你,需小心照看自己的婆姨,莫要让旁人得了机会!”
谢观星闻言大惑不解,开口问道:“伯老何出此言,如烟心性观星识得一二,绝非那朝三暮四之人。”
那伯升拍了拍谢观星的脑袋后说道:“你这婆姨原是个大富大贵的相,怎地便能跟了你?伯升一生阅人无数,断然不会走眼。除非你谢观星来日称王拜相,否则,老头儿劝你,还是早些要个娃儿吧!”
谢观星闻言倒是乐了。
“能有这等好事?不知如烟能富贵到何种地步?”
“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谢观星对这伯升的言语打从心底就不信,因为这种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很小的时侯,伯升就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语,只不过那将要大富大贵的人,是他谢观星。
“那伯老觉得观星将来的命数又如何?”
此话一出口,伯升一个轱辘就翻身坐起,抓过了谢观星的双手,用一双已经有些茫然的眼睛呆呆的看了谢观星半晌。随后做了一件让谢观星大感意外的事。
伯升沾着自己的口水,在谢观星的右手手掌中写了一个“死”字。
伴随着一个哈欠,伯升一仰头,再次躺倒在了床榻之上。
谢观星的脑海如同被闷雷击中,若换了旁的言语,谢观星或许根本就不信,只这个“死”字,却是触动了他某根神经。谢观星不怕死,可他现在并不想死,因为他有了需要去照顾的家人。可从他答应帮那女子彻查刑案的一刻开始,他谢观星就又一次将自己放到了刀锋之上。
谢观星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悔意,而这悔意立刻又和他所秉承的“侠义”理想形成了矛盾。
直到从木屋中走出,谢观星也没能想明白。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办法既能让自己继续行侠仗义,又能对家人有个交待。
就在看到柳如烟背影的那一刻,谢观星忽然想到了办法,那“侧出一步的法门”,再次起了作用!
既然自己做过影卫,那么按照涉川的律令,刑罪不得牵涉家人。即如此,他谢观星就只能委屈一点,想办法多挣些银子!
停了有阵子的命运之轮再次开始转动,不过,它很快又停了下来。如果它也有生命的话,那它一定是因愤怒而停止转动,因为某个“混蛋”,明明已经到了到了门口,怎么又缩了回去?
谢观星此刻倒是真没去想,那“多挣些银子”和他方才所做的事有什么联系?他只是想到了自己做推官时的那段经历。而那段经历让他知道了刑讯司内,总有些难破的案子等着有人去应承。
……
新年刚过,五柳巷的衙门就再次敞开了大门,新任推官方胜坐回到了衙门正堂的官位上。
按照涉川律令,那位置本应该是给衙门里的正抚令大人坐的,但京都不同于地方,如是地方,正抚令可以统御一县,乃至一城的刑捕推官,可放到了京都,官衙如林,若是个个都有正抚令,那天下没乱,京都倒是先乱了。所以难得一见的奇景出现在了涉川,在京都,坐在正堂上的是推官,负责办案的是捕快,统御推官的是刑讯司,统御捕快的的是总捕衙门。可自从出了个刘半山,原本相对独立的两个地方又变成了刑训司总捕衙门。至于现下王哈儿继任影卫总领之后会如何?那也只有王哈儿自己晓得!
看着下面几个懒洋洋站在那里的衙差捕快,方胜心中升起一丝厌烦。他一直就搞不懂,为什么当年京都最乱的五柳巷,如今却成了京都治安最好的地方?这分明就是挡了他方胜的仕途官路!早知如此,他上赶着来此做甚?
“好不容易死了个人,却是寻常武斗,那些出彩的大案子都到哪去了?”方胜在心中默默想到。
其实,他也明白,真正的大案子,刑训司内有的是,可是他方胜没那个胆子。能压在刑讯司的案子,哪个没些来头,若是一个不注意,案子没破,自己先掉了脑袋,这岂非不值!
拍了一下桌案上的“震堂”,方胜开口问道:“小武,你们捕头呢?这都初几了,怎还不见他前来!”
方胜来的时间不长,但他离不开谢观星,说起来,他勉强算是谢观星的上官,可从心里而言,方胜一直就把谢观星看做了自己的“师父”。
谢观星做推官时,方胜还是个“见习”,所以,他认得谢观星,谢观星却不认得他方胜,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谢观星的本事放在那里,他方胜可是佩服的紧,而他来五柳巷的原因也很简单,偷艺!
在方胜眼中,五柳巷这两年的安生一定和他的“师祖涉川第二推官刘半山”有关,因为方胜认定的师父“涉川第三推官谢观星”是刘半山公认的弟子。当然这第二、第三、只是方胜的一面之辞,而且,五柳巷这两年的安宁也和谢观星没有半点关系,如果那个五柳巷真正的“拿事人”韩璋知道了方胜的想法,一定会委屈的用脑袋去撞墙,自己辛辛苦苦保住了五柳巷的安宁,怎么这功劳却让谢观星给得了去?当年五柳巷财源广进,他韩璋自然要巧取豪夺,可如今这等的清淡生意,若再没个安宁,他韩璋问谁去收银子?
“禀报大人,谢捕头到刑讯司请了一桩刑案,现不在府衙!”
涉川的规矩很多,自请刑案就是其中一桩。凡难解刑案,亦或事主有意不予提送报备的刑案,其卷宗都撇到了一间大房子里。若是有哪个闲着没事的推官或捕头生出兴趣,可自去房中挑选,随后到影卫总领那里领取“协查金牌”, 再落个编号和彻查时日。若是期限内破了此案,自有奖赏,若是破不了,脑袋理论上可能无事,却难免要捱些板子和降了官职。只是百年间,去大房子自领刑案的,满打满算不过五人,其中三个从涉川永远“消失”,一个变成了聋哑人,还有一个,就是今日的刘半山。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谢观星手中拿着的“协查金牌”是镀金的!
与听闻消息立时便从椅子上蹦起的方胜不同,刑讯司内的影卫总领王哈儿反倒是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始终搞不懂,这谢观星高兴个什么劲?他差人查了那案子的编号,不过是前两日新放进大房子里的一桩刑案,那事主虽说小有来头,却不愿提送报备,如此说来,所能给的赏金就少的可怜。可看谢观星的表情,明显是得了天大的好处,难道是这其中另有玄机?出于一贯的谨慎,王哈儿没有阻拦,反正若是谢观星破不了案,削他谢观星的职司就变的明正言顺。可王哈儿总觉着这里藏着阴谋,所以他叫来了自己的亲信之一,陈小虎。
“小虎,你去盯着这厮,看看他搞什么名堂?若是有什么怪异之处,立刻前来禀报。”
陈小虎是京都五门总领陈达的儿子,而这陈达原是王哈儿老丈人的属下,所以,陈小虎理所当然就成了王哈儿的亲信。刑训司监房内的刘半山可能怎么也没想到,王哈儿比他更不喜欢那些新来的影卫,他更喜欢拉拢刘半山过去的老部下。因为在王哈儿眼中,用银子都遮不住眼睛的影卫,不是好影卫!
王哈儿对谢观星的提防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只要刘半山一天不死,那个被他护过的“徒弟”就别想安生。不过若是刘半山死了,而上面又降了谢观星的月俸,那谢观星也就可以“安生”了。
还有一事让王哈儿搞不懂,那个宫中派来“监视”亦或“保护”刘半山的“假太监”,初来时明明对刘半山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而这让暗自欣喜的王哈儿以为,其人定然会抽冷子了结了刘半山的性命。可怎地没过多少时日,二人就好的和亲兄弟似的。这当真是匪夷所思!
王哈儿自然不懂,有时候,恨到极处便是如此。若不消了对方的戒心,如何知道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若不能毁掉对方真正在乎的东西,那报复又有什么意义?
……。
刘公祠后面的木屋内,连睡了三天的伯升终于醒了,他依稀记起了谢观星来过的事情,也记起了自己为了唬唬谢观星而在其人右掌之上,先写了个“死”字。可是他记不起有没有把字写完。原本他还打算在谢观星的左手手掌上再写一个“生”字。
向着木门外的五柳巷方向看了看,睡眼朦胧的伯升自言自语道:“管他呢!五百年就出了这么一个另类,总能耐得些折腾!”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闷雷,伯升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我什么都没说,莫要再来找我的麻烦!”
闷雷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木屋的房顶着了火。
“你娘!上次不过随口说了两句,你就差点让老头儿变了公兔子,今番又想如何?”
第三声闷雷在木屋顶上炸响,一个矫健身姿捂着冒着青烟的屁股连窜带蹦的从木屋里跑了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老头儿再也不说了!那小子成不了……。”
京都的天空忽然浓云密布,翻滚重叠之间,就好似一座座行将倒塌的山峰,道道闪电在云层中往复穿梭,带起阵阵轰鸣的雷声。
那个矫健身姿抢步进入了刘公祠内,一屁股盘坐到了那尊塑像之前。
松了口气,刘公祠内传出伯升的言语。
“有种你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