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观星和方胜入村之时,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监房内,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刘半山跑了!
历时二百余年从未有罪囚逃脱的刑讯司总捕衙门,居然就在白日里让一名身份最为特殊的犯人跑掉,这对于新任影卫统领王哈儿打击之大,无异于晴空霹雳。在从诸子巷赶往刑讯司的路上,王哈儿几乎将自己的头在车箱隔板上撞烂,他恨自己,也恨另一个人,自己的部下张小四!
王哈儿恨自己是因为没有听从张小四的劝告,加强对刘半山的监守。他恨张小四则是因为,这厮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或许他多说上两句,自己便会改变主意。
匆匆踏入刑讯司总捕衙门的王哈儿,其面容之狰狞,前所未见。而这,让所有自以为熟悉此人的刑讯司官员乃至影卫的部属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没人敢上前搭腔,众人都聚到了远处,静静的观望。当然,这一看似无礼的行为,对这些人而言,根本无需担心。王哈儿会否会对此举产生异议,当下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因为出了这等大事,众人相信、这王哈儿丢官是小,能不能保住脑袋都是个问题!
守护监房的刑讯司官员和今日值守的相关影卫军士业已全部拘拿,这些人被聚到了一起,在监房入口处排成了数列。王哈儿扫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跪伏于地,被人拽住胳膊,扣住双肩的陈小虎。而那陈小虎看到王哈儿认出自己,欣喜若狂,连忙开口呼喊:“大人!小虎冤枉,此事……”。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几步上前的王哈儿一脚踹中了面门。其后,王哈儿更是连踢带跺的,对着陈小虎便是一顿暴打。陈小虎不愧是王哈儿身边的亲信影卫,眼见的被打的满脸是血,却是不再多说一句。直到王哈儿打累了,众人这才听到那停下脚的王哈儿开口说道:“陈小虎随我入监,其余人等全部拘押。刑讯司总捕衙门内封锁消息,关闭四门,无我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今日当值官员,立斩!”
此言一出,被摁住的人中立时便有数人开口呼喊,刑讯司和军士中的官员所言,无非是“我等非你直属,若要斩杀,尚轮不到你做主!”而影卫中,亦有一名貌似新编人士冷言相告。
“王大人,你可要想好了!”
王哈儿望着这几名大小官员,冷笑一下,随即深施一礼开口说道:“诸位先走一步,若是王哈儿命背,随后就到!”
锋刃闪过,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王哈儿脚下。
在通往刘半山所在监房的甬道中,王哈儿又见到了四五具尸体,所有尸体都面带惊异神色,死因也完全相同。喉头被人生生击碎。
王哈儿没有去管这些倒在地上的尸体,他直奔刘半山所在的监房而去。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快”字。自己来时,京都的大小城门业已关闭,府上的幕僚也在赶来刑讯司途中,他王哈儿必须抢在那些上告行文之前,找到能够让自己推脱的理由。而那理由,只能出在刘半山的监房之内。
进入监房,王哈儿一眼便见到了横躺在其中的一具尸体。那尸体身上的外袍已被人剥去,面皮亦被人揭下撇到了一旁的粪桶当中。尸体的四周,是一些纸片的碎末,只是撕扯的过于细碎,很难看出上面书写的是什么?
王哈儿上前几步,一把从粪桶中捞出面皮,仔细辨认。从面皮上看,确实是那个被人割掉自家兄弟的“影子”。
将面皮重新丢回粪桶,王哈儿在尸体上擦干净双手,随即在陈小虎困惑的眼神下,解开了尸体的裤带。再次确认无误后,王哈儿一屁股坐到了监室内的椅子上。可是当他的眼睛扫过对面的墙壁时,王哈儿“腾”的一下便又窜了起来。
墙壁上的青石,居然出现了一个破洞,那破洞内四四方方,明显不是新近形成之物。王哈儿在破洞内摸索一翻,开口叫道:“小虎,去找张小四,带上两个人,查查其它的监室是否也有此种孔洞?”
还在抹着嘴角鲜血的陈小虎赶忙应承一声,窜了出去。
一番仔细摸索,王哈儿却没能在破洞中找到些什么?失望之余,王哈儿只得俯身拾起了地上的一些纸片,仔细拼凑辨识,少时,居然还真就让他凑出了三个小字:谢观星。
王哈儿心中一凛,回头望了一眼,见周围无人,赶忙将地上的碎纸一一拾起,待妥当包好揣入怀内,这才在监室内翻倒的桌案下抽出一张供纸,撕成了碎末,洒回了原处。而这一幕恰好让快步进入监室的陈小虎、张小四二人看到。
“你们都看到了?”王哈儿冷冷盯着二人问道。
那陈小虎刚要开口,却被张小四扯动袖口,抢着说道:“大人查验尸体伤处,细致入微,属下佩服!”
王哈儿冷笑一声,缓缓坐回椅上,开口说道:“知道便好,大人我出事,你二人也逃不了干系!说吧,那厮是如何逃的?其它监室可有相同孔洞?”
陈小虎赶忙上前回应。
“今日小虎在监外当值,刘大人……刘半山身穿影卫总领官袍笑骂而出,随即便招呼两名相熟影卫跟随,并一同要了车马,出了刑讯司。属下职司所限,不敢入内探查,众人皆以为刘半山官复原职,无人敢上前拦阻。待换值军士入内,方发觉……。”
陈小虎依旧没能将话讲完,因为王哈儿的巴掌已经扇到了他的脸上。
“蠢货!一群蠢货!”王哈儿跳脚怒骂不止,抬脚再欲踹人,却是在看到张小四时生生忍住。
“小四,其它监室可有发现孔洞?”
张小四上前施礼言道:“未曾见到!”
“好!好!好!这下老子有救了!”王哈儿似怒极反笑,一时间让张小四和陈小虎二人看得有些呆滞。
“娘的,老子的人到了没有,让他们准备行文,就说刑讯司官员勾结刘半山,暗助其人逃脱,我王哈儿正在彻查当中。对了,再补充上一条,这二百年都没变过的影卫总领官袍,该换换样式了!”
张小四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显是去招呼那些王哈儿府上的幕僚赶写行文。陈小虎一时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这孔洞看似已存在许久,怎地便和刑讯司扯上了关系。
王哈儿悻悻然对着地上的尸体踢了两脚,开口骂道:“原指着你了结了那厮的性命,这才由着你进入监房做为,不想这大好的机会,却逢了你这等的废物,枉废了老子一番苦心!”
若是这涉川国主身边的“影子”还活着,便是借王哈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可当下一个没脸皮的死人,他王哈儿还有什么怕的?许是被监室内的松油味儿熏到了嗓子,这王哈儿一阵咳嗽后开口骂道:“怎么也不开个窗?这大的味道!”
那陈小虎四处查看了两眼,却未见到室内有一个窗户,只得吱唔道:“这监室内无窗,大人!”
有时候,答案原就在眼前,可是太熟悉的人却反而找不到,如果是谢观星在此,那他或许会联想到一些事情。为何偌大的刑讯司监房内,便只有这一处监房没有窗户?又为什么刘半山往日问案,会那么讨厌松油的味道,并且一定要打开监房内的窗户?
不过半个时辰,一篇涉及刑讯司暗助刘半山逃脱的行文就到了涉川国主单悯的手中,而那个“太监影子”,毫无疑问,成为了擅权打开监室的首要罪魁。其实谁打开门,让“影子”进入,这一点并不重要。即便是王哈儿,也一直认定,当官职做到了一定高度,犯案后,像个匹夫一样的逃脱,当真是一件极蠢的事。若是寻常百姓,融入人群,或可寻到生路。可真正有如刘半山这等的官员,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反正若是换了他王哈儿,落到如此境遇,即便是整个刑讯司内空无一人,四门洞开,他也不会往监室外踏出一步!
涉川国主单悯是如何想的,没人知道。在看完王哈儿行文后,单悯沉思半晌,方取过案头朱笔,在行文上写道:“着王哈儿彻查此事,凡涉案刑讯司官员,一律入监,不可姑息,当日值守,交监吏司按律惩处。罪魁刘半山,狡诈多变,着影卫总领王哈儿编排人手,务需于月内缉拿归案。若逢顽抗,立斩不赦!”
搁下朱笔,单悯走到窗前,遥望宫墙外的京都,开口说道:“你为何便不能在忍耐些许时日?为何定要如此?是因为那个孩子吗?”
宫墙内的某处偏殿内,一名素衣妇人在收拾完自家园中的花草后,也望着墙外的京都城喃喃自语道:“这就逃了吗?倒是利索,可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孩子们的事情,便让他们自己去做,我们都老了,何必定要掺合进去!”
晚间时分,远在千里之外的知北城西府州挚守府中,一名年轻统帅正在呵斥手下的将领。
“似你等这样轻提慢放,如何做得了事?不过屠了几个镇子,便敢跑来表功!严同,你那里的事情办的怎样了?”
一名行商模样的汉子十数名将领中挤了出来,施礼后说道:“王爷,那厮胆子太小,现下除了索要银两,还想让王爷您为他寻条后路。”
那年轻统帅“嗯”了一声,开口问道:“每斗十两他还嫌少,莫非当本王是开金矿的?你可查清楚了没有,此人能够插手的官库到底有多少?”
“属下业已查明,其人所言大半属实!七百六十四方官库中,有四百三十七方此人可以掌控!”
年轻统帅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倒是够了,再给他增十两,便是拆了这知北城也凑给他,让他拿去给自己盖个金坟好了!”
周围立时便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其人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嘻笑,随即,面容变得异常冰冷后说道:“给他途经我朝前往武山的通商官凭路引,再在武山替他置办一所大些的宅院,莫要再让其人说本王小气!不过那件事,春耕前要见个分晓,不妨做些事让他想清楚,拿了本王银子不做事会是个什么状况!”
那行商模样的人应声退下。
就在此时,外面跑来一名军士,报名而入。那年轻统帅面容一肃,对着众将说道:“你等都知道状况,莫要走漏了风声,回去后加紧操练军士,做好准备,若是再有哪个误了事,后果你们知道,退下吧!”
随着众位将领的退出,那年轻统帅从那名新进来的军士手中接过一枚小指粗的竹管。轻轻一捏,便取出了内里存放着的纸条。待看过那纸条上的言语。身穿凌山寒铁甲的年轻将领一阵狂笑,随即长啸一声后说道:“有趣!当真有趣!我的刘叔,你老都老了,还有这等兴致!”
看了那送来竹管的手下一眼,已是西府州挚守的二殿下单谨对其小声言道:“回信京都,务必找到此人!带他来西府州。如今这天下之大,便只有本王这里能给他片安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