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厮杀声还在此起彼伏。

昏暗的船舱中，我和守田还有周恒，相互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这事儿可做不得。”

我说。因为师父把持着我们门派的财政大权，所以一直以来，我认为我自己也算是比较贪财的，可是，我总觉得，即使贪财，也不能贪不义之财。尽管我们门派所做的行当得来的那些钱就是不义之财，可……

我依然觉得不妥。

“就拿一点，谁知道呢？”

周恒盯着那些银子，却仿佛，说出了我们心中真实的想法。

待会儿炸药一炸，这里所有的银子都会沉入湖底，到时候，即使官府来捞也未必能够全部捞起来，用官话来说，这点“损耗”还是有的。

……官府里所谓“损耗”的那点勾当，我们都懂。

“比起官府用箱子来装，咱们也拿不走多少。”

“是拿不走多少。”

我和守田默默应道。我们连钱袋都没有，甚至衣裳袖子都断了，想私藏也私藏不了。更何况，咱们冒着死来这里，怎能便宜了他人？

“我……我去找找还有没有炸药。”

守田这样自语了一句，转过身去，却根本没有找东西的模样。

而且，这船上能找到的所有炸药一早就被我们集中了起来，哪里还有？

“……我去找火折子。”

而我这样说了一句，也背过了脸不再看周恒。尽管，那火折子就藏在我的怀中，也是从一早就准备好了。身后，我听见一些窸窣的声音，不知道周恒在做什么，我和守田，都不知周恒这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谁问，都不知道。

……

没过多久，这艘船，缓缓开动了。

我们仨躲在舱中阴暗的角落，等待机会将那炸药点燃。

江湖人喜欢用剑解决麻烦，用打解决恩怨；但我们三个初入江湖的小虾米，剑不会用，打又打不过，所以，只有用我们自己的办法来解决。

周恒默默跪了下来，向着某个方向磕了三个头。此时的他，眼中似乎没有了苦色，却换成了一抹毅然，我知道，等炸药一炸，他就将为他之前的那个“兄弟”报仇了；等炸药一炸，他，就不再是新安县殷商富户的子弟了。

……而是，成了江湖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守田：船走出了多远？

守田：差不多了。周恒不会游水，你带他先走，我点燃了引线就去追你们。

“好。”

我回答。不过刚说完，我又说等等，伸出一只手掌的同时，又示意他们也伸出手。我们仨的手掌叠成了一摞，三把君子剑，也在它们被买来以后，第一次紧紧地集中在了一起。师父说，这是江湖中的一种仪式。

尽管我不知道这个仪式有什么意义，但真正到了这种时候，我才知道，就是这么的不由自主。

或许，这就是江湖。

“走！”

最后，我看了守田一眼，拉着周恒，快步出了舱。

……

“铛！”

一声剑鸣，竹君子破鞘而出。

周恒的那把梅君子，也第一次在这样的境况下，被他紧握在了手中。

只因出了船舱，还没来得及跳下船，我们就被水贼们发现了。甲板上，独眼龙带着几个手下，将我们团团围了住，他面容无比残戾地紧盯着我们，对我们恨之入骨的同时，又有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意。

也许，是因为这艘船上的二十万两；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剧变，让他有了自立山头的机会。

当然，此时此刻，他想的，肯定只是临走之前正好可以把我们几个家伙干掉。他叱问我们，问我们到底是想黑吃黑，还是我们本就是六扇门的人。

他以为，我们仨早就盯上了这一船银子。

“……”

我没有回答他，也根本不想解释我们其实就是偶然陷入这件事的洛阳逃犯而已。我只悄声告诉周恒，把师父传授给我的唯一的“剑法”教给了他。虽然那难以算是正规的剑法，但是眼下的这种境况，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想方设法把剑砍在对方的身上，一剑下去，就注定了结局。

……就这么简单！

“太扯了吧？”周恒悄声反问我。

“不然你还想弄出花来？”我也反问他。但实际上只是不想承认，也不想告诉他，我、包括我的师父，其实都不会什么剑法。

“明白。”周恒随之回答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明白没有、又或者明白了什么。我只看到周恒一下跨出了一步，无比豪气地用他的梅君子指着独眼龙，像极了一个大侠。

他对独眼龙说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而且，这一次，说完全了：

“你今天死定了，我周恒，将替天行道！”

“哈哈！”

很快，独眼龙放声大笑了起来，定是也想起了那日淮河上的一幕。他眼色一使，身旁一个喽啰就舞着剑向我们冲了过来，凶神恶煞，怒气腾腾。

不好！

这一瞬间，我担心周恒搞不定，当即也没有犹豫，一步冲到他的面前，迎着喽啰剑砍下的方向，将我手中的竹君子往上奋力挑去。

“咔嚓！”

只一声，我短暂地呆住了。

似乎所有人都短暂地陷入了凝滞，紧接着变成惊骇。

只看到水贼喽啰手中那把普通得有些生锈的剑，居然在与竹君子交锋之后，齐刷刷地断成了两截，短的一截连着剑柄被他握在手中，而长的那一截哐当落下，一声清脆的声响，仿佛将所有人一瞬间从凝滞中带了回来。

……这君子剑，居然这么厉害？！

我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剑，心境从刚才淡淡的畏惧迅速地变成了激动与昂扬，短短片刻后，眉目扬起，仿佛感觉到无坚不摧的力量，从剑中源源传来。

我居然有点相信了：

剑，就是力量的象征！

“扑通！”

随后，我看到周恒也冲将上来，一剑就把那喽啰放倒在地，紧握着他的梅君子，仿佛也与我一样，感受到了力量，剑所带来的力量。

“……”

一时间，水贼们面面相觑，竟是都缓缓退了一步。

独眼龙更是忍不住叱问，我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仨作为洛阳逃犯，出现在九尺运镖的船上，正好被他独眼龙劫到洪泽湖水寨；然后别人都没逃走，偏偏逃掉了我们仨，还带着三把如此锋利的剑；更主要的是，我们刚刚一走，第二天六扇门就来围剿了。

再加上，此时此刻，我们还出现在了这艘满是银子的船上。

……如果说是巧合，谁能相信？

我能看出，独眼龙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莫名的恐惧。

“没错，我们就是来取你的命的！”

我心中一笑，更是毫无忌惮地挥起了手中的剑。尽管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不过此时独眼龙的败局已定，我们更没有害怕他的必要了。

我和周恒手执利剑，原本虎视眈眈的水贼，竟没有一个敢上来了。

……

洪泽湖上，万里无云。

如此晴朗的天际，随着周围渐渐宁静下来，愈显美妙。

这艘船仍在航行着，但船后已经多了另外的几艘船，显然是六扇门察觉了独眼龙逃走，此时已经展开追捕，渐渐离我们越来越近。

而独眼龙，愈加的按捺不住。

我知道，我和周恒这样的震慑，根本不足以持续多久。

师父说，江湖中，从来就没有什么高手。能一个人打十个人的，就已经十分的稀少和了不起了。而我和周恒本就不是高手，这船上，谁又知道到底上来了多少个水贼？就算有再厉害的剑，也打不过这么多人。

独眼龙作为江湖人，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什么味？”

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下令，我看到独眼龙抽了抽鼻子，显然嗅到了什么。那是火药的味道，一艘船上出现了火药味，意味着什么，我想谁都知道。

……守田，点燃了引线。

“哐！”

猛然，那无人留意到的舱门瞬间被破开，守田逃命一般地冲将出来，趁着独眼龙不备，又一次狠狠地给了他一剑。所有的水贼，皆是呆滞了下来，或许连独眼龙也没有想到，我们曾经一起逃命的三人，怎么会少了守田？

但，一切都为时过晚了。

守田冲到我和周恒的身前，我们一起拉着手，毫不犹豫地从甲板上跳下去。火药味越来越浓，但被湖水包围着，我们已经闻不到了。

耳畔，隐有引线燃烧的“嗤嗤”声。

“……”

一瞬间的沉寂，天地间，宛若寂寥无声。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轰！”

终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在这洪泽湖上轰鸣而起。浪高百尺，火光通天，随着那艘船缓缓的起行，仿佛将这场惊动传到了更远的地方，船上载着的无数真金白银，就这么哗啦哗啦地落入水中，如同一曲胜利的高歌。

水花四溅，一片朦胧之中，我们在水中拼命地游。

前方，一艘艘船忙不迭都停了下来。

但也被漫天的水雾所笼罩，堪堪避过了这场声势惊天的爆炸。

我看见那个我们当初见过的六扇门捕快，慕容轩，他立在了迎面而来的船上，看着眼前惊天动地的一幕，也看见了，始作俑者的我们。

然而，我们却是笑着。

却是每个人都开怀大笑着，那么的畅快，那么的淋漓尽致。

我们，已经真正踏入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