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是开玩笑。
这间铺子,别说四文钱,就是倒贴我都不想要。
不过,我自然不能表现得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我知道,如果真正打起来,我们即便手里有剑,也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人;而且就算打得过,天子脚下聚众斗殴,要是被抓进了官府,咱们三个通缉犯,可就全完蛋了。
所以,我必须先唬住他们。
“兄弟,四文钱你可就真是说笑了,你说个有诚意的价钱,还能商量。”
这时,壮汉仍然没有妄动。
京城之中,尽管拿着剑在大街上走动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敢拔出来的。我不知道这壮汉有没有见过,但很显然,我大庭广众之下拔剑的这个举动,还是稍稍吓住了他的。他咬了咬牙,只让我再多出一些钱。
第一步,成功唬住了对方。
我心中笑了笑,又说:
“我们只出四文,既然谈不拢,那就不要了。”
说完,我对身边的几个人递了眼色,有了直接走人的打算。
顿时,那壮汉脸上终于挂不住,也察觉了我们根本没有买他铺子的打算,当即脸一沉,堵在门口的几个人就围了上来,截住我们的去路。
我看见周恒和守田瞬间警惕了起来,各自的手也摸到了剑柄上面。但我依然比他们快了一步,手中的竹君子横空挥起,又顺势斩下。眨眼之间,那一侧灰扑扑的桌上,一个铁制的茶壶生生被砍成两半,齐刷刷落了下来。
“哐当!”
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一声剑鸣,不住回荡。
“……”
顷刻间,在场包括佟小玉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惊了住。几个地痞看了那瞬间变成两半的茶壶,又看了我手中的剑,终于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么快的剑,若是砍在人的身上,会发生什么后果?
……谁都不敢想!
“也不打听打听佟大小姐是什么人,想死的话,就上来吧!”
我也沉着脸,对着这些人大吼一句。
这一剑,是唬住他们的第二步。当然,我也不敢让他们去打听我的身份,所以只把佟小玉推了出来,用她那把五两银锭当碎银的大小姐身份,来彻底打消这些地痞们心中的邪念。更何况,佟小玉的确也有他们惹不得的身份。
而这,就是唬住他们的最后一步。
我用剑指着他们,缓缓在众人合围下破开了一条出路,带着佟小玉他们一起走出了铺子。没人知道,此时我的后脊上,已经流下了一滴冷汗。
“刚才那一剑太酷了。”周恒在我耳边说。
“酷么?”我问。
“酷得有点嚣张。”
“那他们有没有追出来?”
“好像没有。”
“没有就好。咱们走快点,别让他们追出来。”
说完,我率先加快了步子,像个风一样的少年,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开玩笑,强龙都还压不了地头蛇,更何况咱们还不是龙……
……
我今天的这个举动,得到了周恒他们的崇拜。
但我知道,其实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况且背后也没有真正的虎。只是扮了一回龙,加上我自认为还不错的演技,稍稍唬住了那些个地头蛇。
这得益于我的江湖经验。
当然,在这之前我并没有这么做过,此时只是效仿了师父而已。以前我和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时常被地痞责难,每一次都是师父搬出了武当山上的武当派,才把人给吓走。而实际上,师父与那武当派一毛关系都没有。
事后,我们也是一路奔跑,头也不敢回。
这一次,我带着周恒他们,一直跑到了人多的地方,才敢停了下来。随便找了一处茶摊,我将一杯凉茶痛饮而下,尽力平复着起伏的气息。
周恒和守田也是一样,他们肯定想明白了,为什么要跑。
唯独佟小玉毫不知情。不过倒也没问,她坐了下来,却对我们的君子剑产生了兴趣。我看见她拿起周恒的梅君子,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把剑拔了出来。
“你干嘛?!”
顿时,我们仨同时制止了她。
随即,她似乎才反应过来,默默把剑放了回去,却问我们:
“你们的剑怎么这么快?是在铸剑山庄买的吗?”
“不是。在洛阳。”
“多少钱买的?”
“周恒,多少来着?”
“二百两吧。”
“不是,是五十两一把,还有一把被我们给熔了,不记得了?”
我提醒他们说。当然,我也没有对佟小玉讲这几把剑并不是我们买的,而是用一把锤子换的。当时还觉得是被那老头坑了,毕竟,二百两不是一个小数目,至少对于我们来讲,那可是够得一个平凡之家富裕好几年了。
可自从洪泽湖上发现它的奇特之处后,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并没有吃亏。虽然不知道究竟值不值五十两一把,但我想应该是值的。
……能救我们的命,就值!
“五十两?!”
听了我们说起剑的价钱,佟小玉大为吃惊。
或许对她来讲,五十两能够买到一把可以削金断铁的宝剑,就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听说我们熔了还其中的一把,更是连连骂我们败家玩意儿。
她说:
我听我爹说过,铸剑山庄里面有几把跟这个差不多快的剑,摆在他们山庄最大的屋子里,标价可是万两黄金以上。而且没有关系还不一定买得到。
守田:有没有这么夸张?
佟小玉:那可不是,至少我龙门镖局都弄不来。
周恒:你是说,我们捡到宝了?
佟小玉:你以为呢?我这把就是我爹那一年在西湖买的,买的时候是三千八百两。可是我现在觉得,跟你们比起来就是一截废铁!
我:那倒不至于。你看,至少你那鞘上镶着黄金呢。
我笑了一句。
然后默默看着手中的竹君子。看上去极其普通,最多也就是卖相好看了一点,但明眼人一瞧都会觉得不如佟小玉手中的那一把,甚至是天差地别。可谁又能想得到,事实是,我们的君子剑是天,而佟小玉的才是地。
既然是剑,那自然是快的好。
……尽管我不懂剑,但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是能懂的。
我不由想起那个洛阳城中那个打剑的老头。他究竟会是什么人,才能打得出这么快的剑?那昏暗的一间屋子中,全都是这样的剑吗?
别忘了,我们的君子剑,还只是里面价格中等偏下的……
“等我们有了钱,再去那地方看看。”我说。
“嗯。”周恒他们都点头同意。
一番闲聊下来,天已经快黑了。今天谈铺子的事情,就算是这么吹了,我们不得不另想办法。本来还可以借着天色未晚再到街上考察考察,结果聊着聊着,就忘记了该做的正事。于是,我更加地觉得,我们做不成生意。
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
我和守田都不懂经商。
周恒虽然没做过,但在家中耳濡目染,应该比我们强;而佟小玉家是开镖局的,虽然江湖气息浓了些,但实质上倒也的确是经商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两个早出晚归出去考察。
而我和守田,就在我们短租下来的客栈里等。
守田说,等他们找到出租的空铺子,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因为几天下来,周恒和佟小玉无不是跟取钱那天一样欢欢喜喜地回来,但除了欢喜,也没有考察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守田怀疑,周恒就是借着机会出去撩妹的。
当然,我们都懂。
我说,等那五十两银子花完了,他就会好好去找的。
每当我们聊完这个话题,守田都会短暂地陷入沉默,抿着唇应该在思念远方的人儿。我故意问他怎么了,他则回答,他想他娘和他妹子了。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你托人打听打听呗,你不是让她们回娘家避风头了么?”
我安慰说,自己也叹了口气。至少守田还能知道她娘的娘家在哪儿,还能托人捎封信过去;而我,现在连师父的死活都不知道。
“那我想先学会写字,自己写。”
“好啊,我教你。”
“对了,你家是哪儿的,我们出来这么久,也没听你说过。”
“我家……”
我苦笑了一下,只说我没有家。
或者说,江湖就是我家。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师父闯荡江湖的了。我跟在师父的身后,踏着师父走过的脚印一步一步走来,从黄发垂髫,到束发为髻,如今也即将到了弱冠之年。我似乎已经忘了,我是从什么地方来到江湖的。
……当然我肯定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只是我爹我娘,我也早已记不清他们的模样。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慈爱,这些,全都不在我的记忆中。
有的,倒只是师父略有疯癫的教诲。
“……”
守田短暂的沉默,又问我:
那你在哪儿出生的,该记得吧?
我:说起来,我能记得的地方,离你们新安县倒也不远。
守田:哪儿?
我:开封。
守田:开封府我爹在世的时候去过呢,他总跟我说那里什么东西都好,害我小的时候就总盼着哪一天能去开封瞧瞧,那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我:嗯。
我看着守田,笑了笑,说那里的四喜丸子很香,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