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情况？”
过了很久，周恒才有些哑然地结巴道。
我看见，刚才的那一幕，他是看得眼睛都不敢眨的。他所知道的江湖，应该就是两把刀那些人的火拼，最多也不是洪泽湖的那一次而已。
像今天这样的，是他第一次见识。
而我，这样的江湖仇杀，倒是遇得有些多了。
我所惊讶的，只是那个老乞丐的武功。当然，肯定不会如演义小说中说的那般一掌隔空打死人、或是驭风控雷之类的可比神话传说的情况，只是，老乞丐这样的力道、这样的速度、还有这样狠戾的杀气，都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
这该是怎样高深的武功？
……倒是不知，那天师父和锦衣卫打的场景，是不是也是这样。
从刚才老乞丐的话，我大致能够知道，是唐门卖了丐帮大会的情报，让丐帮在紫金山跟人的约战死伤惨重。于是，老乞丐才来报仇了。
变卖情报，本来就是江湖忌讳。
可以说，那唐泽死得一点儿也不冤，死有余辜。
迟滞了许久，我才对周恒说：
“什么什么情况？我只知道，我为你省下了五万两。”
说完，我就走了过去，从那随从的尸体上取回了那箱书。顺带，还查了查他的脉搏，果然，那老乞丐拍在他脑袋上的那一棍，竟是彻底要了他的性命。
“那现在怎么办？”
“不关咱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我回答了周恒，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地上那两具尸体。
通常这种情况，第二天一早官府就会来了，然后察觉了异常，就会交给六扇门来处理。但结果，也大多是一些无头公案，没有人想要去缉凶。
江湖事。
最终，还得交给江湖来解决。
我领着周恒，悄悄取走了那箱书，趁着月色，急忙往家中赶去。
……
于是最直接的结果就是：
我们一分钱也没花，帮两把刀弄回了账本。
回到店里，周恒发了守店伙计的赏钱并遣他回了家，然后急忙锁了门。我们一起围坐在铺子里，桌上点了一盏灯，照亮了那一册古朴的书。
“这东西，可差点把我们害死。”
周恒说。
我没有说话，只在书册中翻找了一遍，迅速找到了那本账本。薄薄几页倒也不厚，正好可以藏在这册古书中。待我正欲翻看之时，周恒却忽然制止了我，他眼中有些古怪的神色，但更多的，我还是看到了他的恐惧。
有些东西，不该知道还是别知道的好。
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周恒：咱们明天赶紧把这东西给两把刀送去，免得夜长梦多。
我：看看又有何妨？
周恒：你就不怕八字胡杀人灭口？
我：没人知道我们究竟看没看。他要想杀人灭口的话，是不会管我们看没看过的，只要参与了这件事情，他就不可能会放过我们。
周恒：那看它又有何用？
我：你没听出我的意思么？
周恒摇头。
我：这东西一旦交回八字胡的手上，他极有可能就把我们连同两把刀一起杀了，甚至在一手交货的同时，就注定了我们要死在他的手上。那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弃杀人灭口的打算呢？你动脑筋想想！
周恒：你是说，咱也可以用这个威胁他？
我：看你还不笨嘛！
嗔了周恒这一句，我也不再犹豫，迅速地翻开了那本账本。
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让我和周恒瞠目结舌。
这账本上记录的，全都是八字胡与朝廷大官们的不干净往来。某年某月贿赂了谁谁多少银子、谁谁又在他这里留下了多少把柄，甚至，其中有一项，堪称是近年来的第一大案。我和周恒看完，不由相继沉默，一句话也没敢说。
账本中，夹着一张地图。
原本我和周恒还不知道这地图是什么意思，直到看清了图下一角的小字，才骇然大惊。这张地图，是工部某个官老爷私下送给八字胡的。
这，是一张……
皇陵地图！
永乐七年，皇帝命人在北京修建长陵，作为其驾崩后的墓冢。当然，当今圣上尚在人世，长陵就算建成完工也还是一座空墓。只不过，如今这张皇陵地图落到了八字胡的手上，正是说明，将来的某一天，长陵会在一夜之间被他盗空。
“……”
“……”
“……怎么办？”
周恒问我。
我想周恒当然知道，咱们手中的这张地图意味着什么。那些官与商乃至是黑道行贿受贿的记录，其实也并不算什么，放在当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这张地图，关系实在太过重大了。
若是这一案被揭露，谁知道当今圣上会不会勃然大怒，再来一个“诛十族”的惊天大案件。到时候，即便不关咱们的事，都说不清会是何结果了。
我经历过那件事，所以，更加明白轻重。
“那八字胡的胆子，也太大了！”
一声感慨，我却也不知道，眼下该如何处理了。
如果只是行贿受贿，我们大可不用去管，把那账本抄录一份接着把它交回八字胡的手里，他没事，我们也没事，大家都好。可是，这张地图，我们不看还好，但现在不看也看了，如此，整个事情就变成了另一种含义：
知情不报，放在这种大事上，死罪都有余；
而即便报了官，咱们看过了皇陵图，恐怕结果也是一死。
……此时此刻，真的是进退两难了！
“你别感慨啊，快说说现在怎么办？”
周恒显然也知道其中轻重，竟是有些慌乱地问我。本来一件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事情，此时，却成了我们手中一个无比烫手的山芋。
如此，谁能不急？
周恒：要不，咱们报官吧？
我：不行！若是交给了官府，可能不等八字胡报复我们，官府就先来抓我们去砍头了。你说你没看过里面的皇陵图，官府会相信吗？
周恒：那，还给八字胡？
我：可是……没准锦衣卫已经在查他了！
我无奈地对周恒说道。
事情麻烦就麻烦在，我有意让锦衣卫去查了八字胡。原本打算是来一招借刀杀人解决后患，可没想到，现在又牵扯出了这些事情。若是锦衣卫查到了八字胡的那点勾当，然后追查账本，接着又搜出皇陵图……
那，结果，我们就该玩完了！
“我想想办法，一定能解决的！”
最终，我只能这样安慰了周恒，并安慰了自己。
可是，办法，哪有这么好想的？
……
这一夜，无眠。
就因为那张北京长陵的地图！
至于皇宫中的那一位，他死后能否长安入土，这与我并没有关系。可我十分清楚的是，他勃然大怒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十分清楚。
……我本就是从那一难中逃出来的。
如此，我的性命倒是无所谓，反正早前就已经差点还给他了。
可是，我并不能害了周恒。
我从洛阳把他带了出来，逃过了官府的追捕，然后在京城开创了这些蒸蒸日上的产业。如果他一路顺风，还能娶了佟小玉，成为龙门镖局的女婿，更有机会衣锦还乡，证明他不是一个杀人犯，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但，就因为我坚持打开了那本账本，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
……却都怪我！
“不行！”
猛然，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却是有些负罪感。
之前守田失踪的事情，我就已经十分的自责了，幸于他没有发生意外，才让我心中的负罪感减弱了下来。可是这一次，我不愿再背负那种感觉了。
我得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一番挣扎之后，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趁着周恒睡了过去，我悄悄取走了那个书箱，深更半夜，一个人行走在玄武大街上，向着皇宫缓步而去。目的地，是午门之外，那一座官署：
锦衣卫！
“何人？！”
方一靠近，便有人厉声制止了我。
是一个检校。
飞鱼服、绣春刀，这些在我记忆中从未消去的印象。还有眼前的这座官署，于我而言，如同民间传说中地府的森罗大殿，只有无尽的黑暗，还有死亡。我一直害怕踏入官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似乎，这就是我的宿命。
然而今天，我却不得不正面着它了。
“我找你们千户大人，有要事与他商量！”
我高声告诉对方，紧抱着怀里的书箱。
这时，那名检校略有迟滞。若以常理来看，有人这么闯锦衣卫官衙，必会遭了他们大刑伺候，生死不能。当然，也不会有人敢这么做。
所以，正因为我深更半夜闯他们锦衣卫，说有紧要之事，并且还看到我腰间配着的剑。这一回，对方也摸不透我是不是真有要紧事了。
他打量了我一眼：
“锦衣卫有十四个千户所，你找哪一个千户大人？”
“哪个都行！”
我回答说。
因为我并不知道之前那个千户的名号，但事出紧急，也无法细细追问。只不过，我也明白，如果是找那个认识的千户，也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他没准会再一次按江湖规矩来，放我一马；而换成别人，那我就是必死无疑了。
当然，这一夜，我也已经抱了必死之心。
总之，一定要在周恒卷进来之前，把这个烫手山芋给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