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黑暗中,佟小玉一声大呼。
我能感觉到她也早已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也许正是绝望中爆发出来的潜力,她居然也一瞬间变得镇定了起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我沉默着。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刚才的那一阵风声。
尽管我能肯定我是率先镇定下来的那个,可是我镇定下来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先吹熄了灯,让残公子的暗器扔得不再那么准。除此之外,我暂时还没想到别的办法,因为我不确定,残公子除了暗器之外,有没有剑。
但显然,江湖人,都是有的。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一双眼睛,静静地凝视。
“他给了你多少钱来杀我们?我双倍给你!”
佟小玉说着,尽力压着她因为紧张而起伏的气息,显然也是那么的忐忑。
“一条命,三千两。”
残公子回答。
“三四十二,那我给你两万四千两,你放了我们。”
佟小玉迅速算清了帐,继续与对方谈判着。也许她的确拿得出这么多钱,而且如果是她的性命,龙门镖局也的确愿意拿出这么多钱。可是,这件事本来与她是没有关系的,她完全不应该陷进来,更不该花费这么一大笔银子。
原因,就是因为我们。
我感觉到,周恒回过头来看了佟小玉一眼,因为我也在看着佟小玉。
然而,这时残公子却笑了起来。
他说杀手这一行,也是有规矩的。就像他刚才说的,如果因为价钱让他的雇主也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们不高兴了,那今后谁还做他的生意?所以,别说双倍,就是十倍百倍,他也不能违背了原则。干杀手,都是一口价的买卖。
“而且,你这帐算得也不对。”
残公子继续说,“我只收了九千两,拿三个人的命,就算付给我双倍,也应该是一万八千两才对。暂时没人买你的命,所以我不会杀你。”
“你……”
佟小玉“你”了一声,却再也无话可说。
黑暗中,一片死寂。
风雨依旧,注定是不得安宁的一夜。突然再一次闪电霹雳而下,短暂地照亮了这无尽的黑暗,随后雷声轰隆而起,震耳欲聋。
“?”
在这短暂的光明之中,我似乎一下看清了什么。
那在我们与残公子中间的桌子板凳盘子碗筷,全都摔落了满地,应该是刚才守田跌倒时撞的。然而一片狼藉之中,却并没有找到守田的尸体,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残公子显然也发现了,但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又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雷声轰鸣,回荡在一片漆黑之中。
紧接着,我感觉到一只熟悉的手抓住了我,还拖住了周恒他们,拉着我们一起在黑暗中奔跑,向着我们店铺后面的院子里跑去。
暴雨袭来。
转瞬之间,就彻底淋湿了我们。
……
守田没死。
他说他刚才冲过去的时候,看到眼前正前方一只筷子向他飞来,他也以为他就要死了。可不巧的是,那时他被一张凳子绊倒,阴差阳错之下就躲了过去。他绊倒了凳子,又撞到了桌子,摔碎了那满桌的杯盘碗筷。
这才有了那一声惊响。
而这时我才明白,黑暗中,残公子的暗器也可以扔得很准。
刚才从我耳边越过的那只筷子,本来就不是打算朝着我来的,而是守田凑巧避开,才来到了我的耳朵边,又继续插在了柜台那一侧的墙上。
结果,却是佟小玉与残公子的谈判,才拖延了时间。
……才救了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
此时的我们,躲在了厨房里。但看着眼前那一扇死死抵住却依然显得脆弱不堪的门,周恒显然知道,我们的危机并没有解除,残公子还在厨房的外面。
我回答他们:
等他找到了这里,冲进了厨房,我们就必死无疑了。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你们听我说,都把耳朵放尖点,等他来到了门口,我们就把剑一起刺出去,希望可以一举杀了他。我觉得,他肯定不知道我们手里有这么快的剑。
我拔出了竹君子,对准了面前紧掩的门。
守田: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他何时来到门口?
我:听。
周恒:外面全是雷雨声,怎么听?
我:师父说,把心静下来,就能听到想听的声音了。我们可能还达不到那个地步,所以都闭上眼睛,只用耳朵去听就可以了。
说完,我已经闭上了眼。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师父是个道士,也算是出家人,所以他常常做这样的功课,也就是闭着眼睛盘着腿去听。我原先不知道他在听什么,还以为他是觉得这样睡觉舒服一些,可是每当我要用手里的稻草去捉弄他时候,却都能被他立马察觉。
后来,为了防止我的捉弄,师父就让我也像他一样,做这么奇怪的功课。于是我就学会了,当然,我学会的是如何盘着腿进入睡眠。
只是,此时此刻,我明显不可能睡得着。
确切来说,我也并不是什么也听不见。耳中,一片嘈杂,风凛冽地呼啸着,大雨哗啦哗啦地洒下,落在院里的积水中,又是一阵噼噼啪啪。
很快,我就听到了脚步声。
鞋子有深有浅地踩在水里,显得无比的仓促。
不过,我想我是产生了幻觉了,因为过了很久,那个脚步声都没有往前踏出一步。我认为,这是因为我的恐惧,而听到的让我害怕的声音。
这,只会让我愈加害怕。
于是,我又睁开了眼。
我不知道周恒他们有没有闭过眼睛,但此时此刻我看见他们都是睁开的。我们一起带着古怪的表情,透过前方掩住的门,似乎想要看到什么。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我们都听到了一个声音。
残公子说:你?
但在这声“你”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
过了很久,我们才一起出了门。
我们一致认为,残公子口中说的“你”,指的就是慕容轩。因为慕容轩说过,他会一直暗中盯着,只要残公子出现,他就立马布下天罗地网;同时,也说我们只要与残公子坚持过一个照面,那么我们就不会死了。
很显然,因为一系列的拖延时间,我们坚持下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出了厨房,我们就看到了慕容轩。
他站立在风雨中,仿佛不沾半点雨水。在他的脚下,一具尸体静静地躺着,没有血,只有水流伴着飞溅的水花,却犹如血一般。
残公子,死了。
“呼!”
同一时间,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守田往前踏出了一步,仿佛想要对他的这个偶像道谢。然后刚一踏出去,那慕容轩就已率先回过了头来,看着我们,亦是古怪的神色。
他仿佛想要看出什么。
又仿佛,早已知道了什么。
他说:人不是我杀的。
周恒:不是你杀的?
慕容轩:我才来,就已经是这样了。你们应该知道,除非万不得已,六扇门不会在刑堂之外的地方杀人,尤其对方是来头不小的人物。
我:那会是谁?
随后慕容轩继续在那残公子的尸体上凝视了很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尽管我能看出他早已知晓了缘由,但我还能看出的是,他之所以有古怪的神情,并不是因为他困惑是谁出的手。他回答我们,说:
“锦衣卫。”
“锦衣卫?!”
顷刻间,我的心中骇然一惊,似乎瞬间想通了一切。
那天在酒楼里遇到的男人,那腰间似曾相识的令牌,也瞬间在我的脑中变得清晰起来。那就是锦衣卫的令牌,我在很早以前便已见过,并且终生也不会抹去。
锦衣卫……
……就是锦衣卫!
守田:锦衣卫是什么?
周恒:锦衣卫都不知道?等会儿告诉你。
守田:那锦衣卫为什么帮我们?
慕容轩:锦衣卫向来只为皇上办事,从来不管江湖上这些恩怨。我倒如何也想不明白,区区一个江湖杀手,怎么就引来了他们?
说着,慕容轩又将目光放在了我们身上。
很显然,他的意思就是,假如锦衣卫的目标不是、而且也很显然就不是残公子的话,如此说来,那么锦衣卫的目标,便只有是我们几个了。
那,会是谁呢?
“……”
我抿着唇,却只问慕容轩,要如何收场?
我们的铺子里死了人,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江湖人物,不必说,明天一早,必会引来极大的轰动。知晓情况的六扇门倒还好,若是别的官差查起来,那麻烦可就大了。换言之,其实我就是在请慕容轩来收场。
而他却回答说:
“锦衣卫办事利索,不用你们操心。最多半个时辰,就一定会有人来收这具尸体,你们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不管就行。”
“明天照常开张?”
“照常开张。”
“明白了。”
“残公子……锦衣卫这回,可是越界了。”
慕容轩又自言自语了一句,终于不再理会我们,也不理会那本来是他们六扇门的目标的残公子,直接穿过我们院子前面的店铺,消失了踪影。
连续数日的暴雨,似乎渐渐有了弱去的迹象。
雨,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