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本忠是个江湖人。
他清楚江湖上发生的每一件事,自然也包括洪泽湖;再加上他与龙门镖局交情颇深,所以对于江湖中的那个传言,他应该比别人要清楚。
因为这样,也更加确定我们的身份。
不过,奇怪的是,他来了以后,并未过多地提及那件事。
只随口问了几句,并且提到了赵信,然后跟我们说,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即便混江龙想来找我们寻仇,也必须得掂量掂量。当然,我能听得出,他真正的意思是,我们只要踏入了他陆府的门槛,混江龙就得考虑考虑才敢动手。
他也许真的有这样的魄力。
但却说得那样的不明不白,只能靠我自己猜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我觉得,陆本忠是个老江湖。
“那铺子你们盘下来了,可想过做什么生意?”
陆本忠随后一直在说的,是我们做生意的事情。他说我们得考虑哪里进货哪里出货、得考虑请多少伙计、官府那边又如何打点等等等等。
直到这里,我们才明白,我们做的准备根本就不充分。
最明显的是,即使加上佟小玉手里的银子,我们的本钱也根本不够。
当然,对于做生意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所以只有周恒佟小玉在和陆本忠商量着所有的事宜,而我和守田各自端着茶,仿佛一点也听不进去。
守田其实根本就没有兴趣,一早就是。
我虽然也没有兴趣,但听不进去的更大一个原因是,我不得不考虑我们今后的处境。周恒和守田他们不清楚,所以在陆本忠的安抚之后,真的以后只要待在京城就安全了。可我知道,这个江湖,并没有这么简单。
杀手。
我知道,江湖中,有这样一个职业。
与我的师门一样的是,杀手也是从死人身上挣钱。但他们不是等别人动手,而是自己杀人,并且得到的钱也不是从死人身上拿到的。
江湖人,都害怕这个职业。
我也一样。
我猜想着,今后的某一个夜晚,我们正在铺子里算着那一天挣了多少钱,是盈还是亏,并且打算着第二天又该如何如何。然后突然之间,紧闭的大门被一下踢开,闯进来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三两下就将我们全都杀死。
同时,他还说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之类的话。
而拿钱给他是,正是混江龙何磊。何磊是个水贼,而且是个被官府通缉多年的水贼,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他一定是出得起这份钱的。
……不行,不能就这样等死!
一边想着,我的后背不由愈加的发凉。
而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时周恒佟小玉和陆本忠似乎已经商量出了结果,而我和守田各自手中的茶已经凉透,夜也越来越深了。
“如此多谢陆伯父了,我们来日再来拜访。”
周恒率先站起身来,对着陆本忠行了一个谢礼。
看他的模样,似乎早已把我们背负的巨大隐患给遗忘在了脑后。当然,我觉得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妥,至少,他不会担惊受怕,也不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去防备。他,是我们仨之中最懂得享受安乐的人。
我也站了起来,对陆本忠拱了手。
没有说一句话,走在他们面前,径直出了陆府。
……
讨论的结果是,我们开一间杂货铺。
因为只有杂货铺不需要我们懂什么更深的东西,而且风险也最小。换句话说,只要有人需要用那些东西,我们就不会因为挣不到钱而饿死。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需要的本钱最少。
一个人算账、一个人打杂、再有一个人负责进出货就行了,不需要请伙计,我们加起来四个人都还能空出一个。而所谓杂货,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生活中不值几个钱而又必需用的东西,凭我们还能负担得起本钱。
周恒说,这比他家开酒楼可简单多了。
佟小玉是东家、周恒算账、守田跑货、我打杂,四个人,完全撑起了一个商铺。算起来,卖杂货又不需要传菜擦桌子,我倒是最闲的一个人。
当然,这是我们抽签下来的结果。
佟小玉出了大头,所以不用抽签,自然而然是不需要做事的东家兼掌柜;而守田不会算账,所以被我们剥夺了抽签的权利,去做最累的活儿;于是我和周恒仅仅只用一个铜板,就完成了抽签的全部过程。
半个时辰不到,我们商量完了所有的事情。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做的一件事是,我们要到官府登完记,才能开业。
“等明天小玉从官府回来,咱们也算了了一桩事了。”
夜里,辗转难眠的我,不得不找些话来与守田说。
这个宅子除了厨房和茅厕之外还有三间屋子,佟小玉是东家自然要独占其中的一间,而再次抽完签的结果是,我只能和守田一起睡一屋了。
听了我的话,守田不解:
“怎么?”
“咱们现在在京城可是‘不明人士’,遇到官差都得避远点儿。但等铺子开张以后,咱不就可以自称是玄武大街杂货铺的伙计了么?”
“是哦。嘿,佟小玉倒成了咱的靠山。”
“靠山……咱要有靠山就好咯!”
“此话怎讲?”
“守田……”
这时,我突然坐了起来,将不久前心中的忧虑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守田:今后的某个夜黑风高之月,数钱、杀手、还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样的一夜,可与在不在天子脚下没有任何关系。
听完,守田脸一沉,却问我:那些杀手,官府……六扇门不管么?
我:人杀手黑衣裳一穿、脸一蒙,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背后突然给你来一刀,然后拿了钱不知跑去了哪里。管?怎么管?
守田:谁告诉你的?
我:我师父。
守田:不是吧,有没有这么黑暗?
我:杀手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守田:那我们怎么办?
我:我寻思着,明天周恒和小玉去官衙的时候,咱也考察考察,看能不能在院子里挖一条地道,若杀手真的来了,咱也得有个准备。
守田:好挖?
我:看看吧……
说着,我的困意越来越浓,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翌日。
我住进玄武大街的第一个早晨,是在守田的唤声中醒来的。
他将我从床上一把拉起,然后挨个敲响了周恒他们那边的房门。而等我出了屋之后,才知道,原来早晨起来,可以做这么多的事情。
这时,日上三竿……不,一竿半。
我们的院子里,早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厨房的水缸装满了水,各种炊具摆放得整整齐齐,虽然还没来得及烧火,但也传出了饭菜的香味。我想应该是守田出去买的,因为他已经勤快到了,将前面铺子的每一角落擦得程亮。
阳光下,有些刺眼。
“你做的?”
我问守田,但显然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
“不然是田螺姑娘?”
守田反问我。
他正捋着袖子,一桶一桶地从院里的井中把水抽了上来,然后又倒掉,那一地的青石板,已被冲刷得反了光。他说他娘告诉他的,搬家之后应该把井先滔一遍,那样就不会吃到别人留下的晦气了,老人家说的,准没错。
而我说,可以的。
我不知道守田是因为习惯才这么勤快,还是他原本就享受着勤快的过程。但我只知道,有他在,我们以后的生活,好过了。
周恒和佟小玉很快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佟小玉看了一眼,对周恒说:看看,学着点儿。
我也对周恒说:看看,学着点儿。
周恒:我……
“像你们这样还做生意呢……我虽然不懂,但我觉得跟地里的庄稼应该也差不多,可以为是有了地,那地里的庄稼就会自己长了?”
守田这样斜了我们一眼。
“吃饭,吃饭。”
然后周恒幽幽说了一句。因为他是最后一个从屋里出来的,所以他只能默默背负着好吃懒做的名号,推不到我和佟小玉的身上来。
我们的这一顿早饭吃得很快。
倒不是因为忙着干活,而是因为守田买来的早饭并不丰盛。他说以后咱得自己烧火做饭,不然天晓得挣的钱还够不够咱们吃。他还说,他可以为我们做,省下了请厨师的钱,折个数算在他的工钱里边就行。
这么一来,他的月钱,倒成了我们中最高的了。
当然,付钱的是佟小玉,我倒并没有反对的理由。
吃过早饭,佟小玉带着周恒去官衙办登记,而我则和守田开始了我们昨夜商量的事。守田问我怎么会想出挖地道的主意,我回答说,书里都这么写。
“书里还说这个?”
“对。所以我师父说,读书总没有坏处。”
我带着守田也出了门,开始在玄武大街上四处考察。官府那边早有陆本忠打过招呼,所以对于周恒他们并不需要担心什么,守田想明白了缘由,倒也没有再问这个,不过他依然还是有着数不清的问题。
他说,我们考察什么?
而我白了他一眼,说,当然是考察地道的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