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见柳三月得意之极,完全没了初见时的萎靡落寞之态,举手投足间欢畅莫名,知他是苦心孤诣终能有成,只是自己得其所授,已有师徒之实,此事虽非自己有意为之,却万万否认不得。转念又想到九重门师傅和师兄弟们的关怀照料,心中别有滋味。特别是和叶儿师姐的两个月之约,想来自己被掳已有三个月有余,也不知师姐得此消息后,会是甚么模样,应该会为自己焦急一番吧。一念至此,难免心头酸楚,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叶儿师姐那张轻嗔薄怒的俏脸来。
柳三月见雀儿脸上阴晴不定,只道他是重伤之下身体疼痛,安慰道:“娃儿莫怕。我看你受伤虽重,却仍能制住这孔匹夫,且此时呼吸要比初伤时来得沉稳些,想来应无大碍的,只需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能痊愈。”停了一停又道:“现下你能悟得我所授武功,再加上你的一身内力,只怕当世能够与你匹敌的仅剩寥寥数人,嘿嘿,以后有的是你驰骋江湖的痛快日子,你该开心快活才是。”
雀儿对他所说并无兴趣,仅仅一笑置之。
柳三月大喜之下,哪里还管顾许多。挟起萎顿于地的孔丁丑,一手扶起雀儿,大声道:“走走走!现在我们便上去罢!老夫终于要重见天日啦,我倒要看看,那老天爷是不是还是那个样子。”
雀儿勉力相随,眼看孔丁丑被他挟于腋下,脸若死灰,半分动弹不得。心想方才下来时,这孔丁丑心切难耐,满脑还是得到自己内力后的功成名就,哪知此时便落得这般田地。世事无常,实在难以预料,人的所求所得,未必有丝毫能随己所愿,心中感慨万分。
出得松树,外面的光亮映耀得人眼生花。此时午时已过,雀儿和孔丁丑辰时下去,经过一番争斗,时间并不算短。其时夏末时节,太阳正炽,好在崖高风凉,吹在身上莫名惬意。柳三月蹬蹬蹬连蹦数步,飞身跳上一株松枝,又翩然跃下,仰天长笑道:“哈哈——老天爷,你还是这个样子!这太阳晒在身上还是暖暖的,未变,一点未变!”
雀儿知他十多年来重见天日,欣喜非常。瞧着他的样子,即感有趣,又感辛酸。柳三月蹦了好半日,才又挟起孔丁丑,扶着雀儿向着木屋方向走去,边走边道:“老夫饿了,快快找些东西来吃。今日一定要饱餐一顿,方能对得起我这十多年来受的鸟气。”
走至木屋门前,也不用手,抬脚便踹,嘭地一声,木门应声而倒。蓦地里面传来一声女人惊呼:“啊——”
就见一个女孩儿,弱兮兮地从一张圈椅中惊慌站起,身材瘦弱,右手扶把,似站也站不稳。见得被制的孔丁丑,失声叫道:“爹爹,爹爹——你们……把我爹爹怎么样了?”
雀儿见她脸上煞白,竟然无半点血色,连肤下筋脉都能看得清楚,一双大眼惊惧莫名,看着突然由屋外闯入的雀、柳二人。心知这应该便是孔丁丑的女儿了,只是不知她竟然也是一直呆在崖上,自己到了这里三月有余,一次也未曾瞧见,自然便是如孔丁丑所说,由于身子虚弱,不敢出木屋半步的缘故。
柳三月也是愣了一愣,方才笑道:“你便是这孔匹夫的女儿罢?没想到十多年未见,倒是长得这么大了,嘿嘿。”说罢放下挟着的孔丁丑,颇感尴尬,想了想又道:“十多年前,你身负重疾,是老夫帮你医治续命,嗯,当时你还小,未必便能记得。老夫也不知你便是在这木屋之内,倒是过于鲁莽,吓着你了,呵呵。”言下颇多歉意。
那女娃儿回过神来,慢慢恢复镇静,浅浅行了个礼,脆声道:“原来是柳老前辈。我爹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说我能得今日,全靠柳老前辈舍了内力相医,救命之恩,安安未敢有一刻相忘。”言语得体,竟然不再向地上的孔丁丑望上一眼。
柳三月奇道:“此话当真?你爹爹当真在你面前提起老夫?”
孔安安微微一笑,道:“小女不敢有半句妄言。爹爹对前辈景仰得很,说前辈武功深湛,天下少有人及。故一心想拜入前辈门下,得你指点一二,练得上乘武功,好为我死去的母亲报仇。后来不知何故,得罪了前辈,未能如愿。”
柳三月听了,只是嘿嘿冷笑,并不出声。又听得孔安安继续道:“后来爹爹因此入魔,使了不得己手段,将前辈困于地室之中。在他心里,只要前辈没下崖去,他总是能有机会搏得前辈开恩,授于武功,未曾想,这一来,便是十二年之久,唉。”她身子虚弱,讲了这么大段话,声音越来越低,呼吸渐促,连眼睛睫毛也垂了下来。
柳三月阴笑道:“不得己手段?嘿嘿,好个不得己手段!”突地眼露凶光,向着孔安安喝道:“如此说来,你爹用了肮脏手段将我囚于地下,你是知道的?”
孔安安脸色不变,轻声道:“不错!我是知道的。当时我年纪尚幼,并不明白其中事理。到得后来,方知爹爹行事过分,也曾劝告于他。毕竟,小女的性命是前辈所救。无奈爹爹入魔已深,并不理会,只是怪我女娃儿家,妇人之仁,到得后来,才答应小女,无论如何不会害了前辈性命,只是囚于地下,时时去叨唠哀求一番,只盼有得一日,前辈动了恻隐之心,能够授于高深武功。可惜愈到后来,希望越发渺茫,爹爹行事也是愈发乖张荒唐,唉——”
柳三月脸色铁青,恨声道:“如此说来,倒还是柳某人的不是?”
孔安安低首道:“前辈是说哪里话来?前辈救我性命,已是仁至义尽,小女感激还来不及,又岂敢有所嗔怪?怪只怪爹爹心中被仇怨所塞,以至失了心智。自母亲被害,日日只想报仇,却碍于仇家势大功高而不能成。到得后来,竟然迁怒于天下所有人,只道个个皆是虚妄狠辣之辈,瞧哪个也不顺眼,每每惹下不少事端来,我想总有一天,他会为此受到报应。今日见我爹爹被前辈所制,便是我说的报应到了,唉。”
柳三月当时制住孔丁丑,为的只是让其不能伤害雀儿,且让自己能够脱身重见天日,并未做好如何处置的打算。他心中对孔丁丑恨极,却又知这人对己有过救命之恩,实在不能施以杀手。现在听了孔安安所说,只是愣住,喃喃道:“报应?嘿嘿,报应?”心下莫名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