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清河照例前往翰林院点卯应诏,处理文书,一切皆与往常无异。
只见李清河在案几旁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又随意翻阅几下书卷后便径直走向大门,门房只当这位榜眼郎又要出去寻友作乐,也不予理会。
这翰林院内其实并无琐事,毕竟如今的石汉国河清海晏,外无战事,内无天灾,一幅太平景象,算得上百姓之福。当今皇帝也甘于当那守成之主,并没有为留名后世而不顾生民,搏一番文治武功的野心。
这样一来,翰林院内供奉的翰林学士们也都乐意落个清闲,而除了包括李清河在内的新科三甲尚要等吏部颁下文书外,其余资历较长的翰林院士均各自挂有官职,于是翰林院内学士进进出出或者提早归宅也是常有之事。也正因如此,李清河的出走并没有惹人注意。
出了皇城的李清河自然是要去寻徐汉一同出城履行他们的约定,虽然徐汉走前并没言明碰头地点,但李清河知道他只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当初两人共同下住的那家仁兴客栈。
仁兴客栈在内城外围,四周并不很繁华,加之距离城门稍远,客栈老板只能以稍低同行们一筹的价格招揽住客,本是无奈之举,却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吸引了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子和游历至此的侠客。当初李清河和徐汉正好一学子,一游侠,正是客栈招揽的客人,老板三言两语下便也在此处落脚。
李清河想起与徐汉在入京半途上结识,同路而行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既见过拦路劫财的绿林中人,也有不少仗剑走世间的江湖侠客,更多的还是贫苦潦倒,想要一跃龙门改变家族命运的文弱书生。
盛世之下,人人如过江之鲫,京师繁华,却如鸟笼。
笼内,家境殷实的任侠儿们都想去江湖,去人世,快意恩仇;
笼外,出身贫苦的寒门学子却纷纷涌入京城,一搏帝王家的恩遇,以待来日衣锦还乡。
自己这刚飞入笼中的幸运儿刚品尝两口仙草便被隔壁的鹰鹫盯上,仙草变毒药,转瞬间便要为逃命破笼而出,奔向江湖,实是世事无常,让人啼笑皆非。
思索之间,仁兴客栈的牌匾已映入眼帘。客栈门旁马厩站着一人,腰间别着一刀一剑,身后牵着一匹瘦马,一头幼小毛驴,正是徐汉。
此时徐汉也看见了匆匆赶来的李清河,不紧不慢将行囊装上马背,向李清河挥了挥手,缓缓牵着一马一驴到了大路中间。
李清河几个快步跟上,摸了摸小毛驴的毛发,徐汉瞥了他一眼,说:“这是给你那宝贝弟弟准备的,先说好,这头驴已经耗费了我不少银钱,你小弟以后跟着我可就只有吃苦了。”
“没事的,我进京来还余下一些银钱,加上这头个月的月俸,我小弟满过十岁才两年,可不能累垮了身子。”
“得,当我没说,你读的那些个夫子‘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的言论算是白搭了。”
“不白搭,只是长兄为父,谁家父母不是一边望子成龙,一边恨不得把他前路铺得平平整整,要他做个富家子成天吃喝玩乐走狗飞鹰也比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来得好。若是有苦,也得让我先吃过。”
李清河说着,边又想起自己小弟,离乡一别,到如今,也快一年了。
徐汉在李清河回忆时已然牵着马往前走去,回头叫了一声还没发觉的李清河:“走啦,我的李大兄长,这城里可不是你们兄弟团聚的好地方。”
被徐汉喝醒的李清河也明白,虽然自己翰林学士身份加身,在这皇城之内,幕后主使也稍需忌惮,但官场规矩向来斩草除根,绝不会留下隐患,说不定针对自己的后手已在实施,更别说只有一个老管家护航的小弟。
一想到这里,李清河就再不能从容,心急之下,竟是走在了习武多年的徐汉前边,牵过栓驴绳,便往城门口走去。
正当李清河和徐汉穿过来往人流踏出城门的一刻,城内一道黑影闪过,徐汉注意到似乎有人窥伺,正欲回头,手臂却被李清河拉住。
“不要回头,直走便是。”李清河面色依然镇定,但握在徐汉手臂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稍走出城门两步后,才低声继续说道:“方才有人在监视我们,你应该注意到了。”
徐汉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我凭借武夫后天练就的武意自然可以感受得到他人的窥伺,倒是你,不会是有点深藏不露了吧?”
武夫的武意,李清河自然是有所听说,这并不是什么剑气拳罡之类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玄之又玄的把戏,而是习武之人在不断砥砺武道的路上于生死之间练就的一种预警的本能,就如山间野兽一般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不用怀疑,我自然还是那个文弱书生,没变的,”李清河看出徐汉的疑虑,笑着回答,“只是书生李清河在泥塘里打了几个滚也知道了人心险恶,我这般出城并无遮掩,要是幕后主使没派人来‘送行’才让人意外。”
“你我出城的消息马上会传回城中某个或是某几个显贵的耳中,他们在京城内自然是不敢下手,但我出了城,也就给了他们制造‘新科榜眼城外暴毙’的机会,这样一来,我的小命可就在你徐大侠客的手中了。”
徐汉对当下情形也早有准备,低头轻抚腰间相错刀剑,自信地对李清河说:“放心吧,只要他们不敢派出成批编制军队来搜捕,应付一些朝廷鹰犬护你周全还是不在话下的。”
徐汉的实力李清河其实不甚清楚,两人赴京路上还算太平,徐汉鲜有出手,都是轻描淡写之间化解,只是当初殿试,李清河下了金銮殿,便见到徐汉在皇城之外等候,与那位因武艺高强被赐国姓的皇家带刀护卫相谈甚欢,在李清河看来,能与如此强力的武夫相交,徐汉自身武功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当然,李清河不知道的是,当日皇城之外,护卫定要卸了徐汉的刀剑,却被那位一幅紧张模样,如临大敌的皇家护卫拦阻。待徐汉说明来意只是来等一位中了举的朋友后才放下心来。
本名慕容博,后被赐名刘博的带刀护卫看似轻松,其实在徐汉客居京城的日子里对皇宫安全一直严加防备,徐汉昨夜要去了结的事中,头一件便是去与这位护卫打个招呼,说自己即将离开京城,让他真的不用再日夜小心防备自己,至于护卫是否相信,还是更加惶恐,就不得而知了。
隐约知道徐汉厉害的李清河点头道:“只盼能在追兵来到之前能接到我小弟,早日脱身这场漩涡才是。”
只是李清河心想,小弟在路上,通信不便,也只能通过脚程估摸离京城还有两三日行程,徐汉和李清河两人旨在寻人,自然也不能抄小路而走,只能沿着官道前行,想要躲开追兵自然是不太可能。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凭着徐汉的武力抵挡一二,倒是连累他了。
看着徐汉已上马,李清河也跨上幼驴,最后回头再看一眼这泰安京城,他暗自下定决心:只等安顿好小弟,先避开这凶难,日后再回来这泰安京,一定是要给父亲之死一个交代!
父亲的信还揣在自己怀中,李清河还记得信中所写:“清河吾儿,爹死之后,莫存报仇之心,悉心照顾涛儿,祖传书录为吾世代立身之本,切记随身携带,可护你兄弟二人周全。”
父亲信中强调书录一事,似是另有用意,但李清河昨晚盯着书录看了一夜,除了先人教诲,圣贤明经,并无异样,也只能是当作他最后对李家世代耕读传家得期望。
书录的事暂时放下,无论如何,父亲最后将弟弟托付给自己,便是千难万险,自己也要护得小弟平安。
想到这里,李清河眼前的道路似乎明亮了许多。
弟弟,等着,哥哥这就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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