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河与徐汉各自背着一个蓝色包裹便踏入了坊市,此时,坊市之中充斥着的大部分都是和二人打扮相似的闲散游客,买的东西既不贵重,数量也不会太多,除了些添置些日常的消耗品,就是给家里带点装饰解闷的小玩意儿。
李清河舟车劳顿,便拉着徐汉到隔壁茶馆先坐下进食,叫小二上上几碟小菜,转念想起那个祖籍楚江的石阳县新任父母官,眉眼有些笑意,便又叫来堂倌再添上了二两黄酒,等酒的时间,自然地看向外面的坊市。
虽然盛典未至,但坊市两侧的商品已然琳琅满目,小厮们招待着来往的客人,并不比招待达官贵人要冷漠,依旧热情推销着货物,即使偶有几个囊中羞涩的客人,看着商品既不买也不走,小厮热情问询也只是憋红着脸不开口,小厮也只是悄悄走开,并不多给人尴尬。
李清河感慨连坊市间一个小厮都能有这样善良仁厚的举措,看来这金陵城也不像外界所传言遍地皆是铜臭。
此时小二端着刚温好的黄酒上桌,看见正望着外面坊市若有所思的李清河,猜到了他的心思,开口解释道:
“本地的商贩在这金陵城待得久了,待人接物自然都得遵守金陵城的规矩,虽说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但是如果真有人敢破坏这规矩,金陵唐家自然不会饶过他。”
旁边的徐汉好奇地问道:“金陵唐家?”
小二接着道:“二位不是商户,自然很少听闻金陵唐家的名号,这唐家乃是金陵商会的开创者,只是他们为人低调,只和商户做生意,无论买进卖出,来到金陵城的商户都会首选唐家,只因他们价格公道,眼力出色,跟他们做生意占不到偷奸耍滑的油头,但也绝对不会让你亏本。这三十年唐家生意没出过金陵城,但赚的利润却不见得比哪家商会少。”
徐汉接着问道:“那金陵唐家做生意诚信也就罢了,但你方才为何说唐家不会饶过坏规矩的人?难不成唐家还是金陵城的土皇帝了?”
小二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唐家执掌金陵城,这是春秋时期就定下来的事,十年前有家大商会看着那年生丝产量巨大,便在收农户的生丝时故意将优等生丝压价,农户不愿意卖,就只有干耗着,其他商会碍于这家大商会的面子,也不敢插手。这要是到了最后农户家揭不开锅了,也只有将这生丝贱卖了。”
“谁想到唐家这时站了出来,收购生丝的价格不降反涨,致使商户都将积攒着的生丝卖给了唐家,而等到那家大商会反应过来时,优等生丝已被唐家采购殆尽,自己却只有花与往年一样的钱去收次等生丝,结果一年下来也没赚几个钱。”
“他把这笔帐算在了唐家头上,便花大价钱买通了官府,要以‘恶意抬高市场价格’为由把唐家拉下马,县太爷也想挫挫唐家的微风,便把唐家家主押在了公堂之上,要当场收没了唐家的家产。”
徐汉有些不在意地说道:“唐家这么有钱,也给官老爷送一笔就行了呗,怎么还能沦落到收没家产呢。”
没等小二开口,一旁的李清河便解释道:“做生意尚且能如此公正,做人自然也不会走这些歪门邪道,唐家的作风,从坊市上的小厮也能看出来。”
小二向李清河投去赞许的眼光,接着说道:“正如这位官人所说,唐家家主向来作风强硬,才能管理金陵城诸多商户,这才会被官府和不睦的商会联合起来对付,自然是不会跟着旁人一起贿赂官府。”
徐汉抬了抬眼,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那后来呢?”
“后来,就在县太爷定案的那晚,朝廷的文书就到了。”
李清河略微有些惊讶:“朝廷的文书?”
“对,朝廷当晚发来文书,表彰唐家以大量优等生丝制成的丝绸不仅满足了达官贵人们的配给,还远销海外,既给朝廷提供了一大笔税银,还在海外彰显了国威,乃是全国商家之典范。”
徐汉咽下那杯黄酒,擦了擦嘴,张着胡须说道:“那这县太爷可够呛了。”
“可不是嘛,当晚唐家家主还关在大牢呢,县太爷直接给人请出来,念完文书后直接把那个大商会的头目扔了进去,自己也在牢房里一宿没睡,用紧急文书把事情的原委上报了朝廷,还求唐家家主放他一马。”
徐汉有些不相信道:“这么夸张?唐家就是被朝廷褒奖了也不能把他一个县太爷怎么样吧?”
这一次又是李清河回答了徐汉的疑问:“县令先前想对付唐家,自然不可能将唐家的功绩上报,但朝廷的文书还是下来了,这就意味着,唐家自己有联系朝廷的渠道,或者说,唐家在朝廷里有人,还至少得是四品以上的实权京官,才能让圣上特地发出褒奖文书。”
店小二看了一眼李清河,确认眼前这人身份必定不一般,话语间多了几分恭敬:“这位大人说得在理,当时的人都不知道,还以为唐家买通了更高级的官员,后来才知道,当时任职礼部侍郎的那位大人,曾受了唐家六年赠书之恩,后来在科举中高中状元,一路升至正四品的官位。”
李清河点点头:“礼部在六部之中本来地位就最为尊贵,礼部的官职也都大多由科考的佼佼者担任,唐家若真是于这位状元有恩,化解这道看似凶险的难题自然容易。”
“的确如此,后来金陵城就传开了一个消息——唐家的眼力,看人看物都特别准,既能看出爆产的生丝远销海外的暴利,更是能在六年之前就看出那个穷书生是个状元之才,耐心经营了六年,换来了一个稳妥的靠山,才能化解这场无妄之灾。”
李清河笑而不语,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我说错话了?”
李清河答道:“不,我就是在想,这唐家眼力的秘诀其实一早就摆在了明面,只是大家不愿意相信罢了,不过你说的这些话倒是让我对唐家有了些兴趣。”
小二依旧听不懂李清河的话语,只是傻傻道:“大人说的这些,我不太明白,只是大人如果想拜访下唐家,眼下倒是有个不错的机会,那边坊市尽头便是唐家的酒楼,唐家现任家主正在那接待各地的宾客,凭借大人的才智,应该能成为唐家的坐上之宾。”
李清河严肃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大人的?就凭你这一会儿的判断,要知道,冒充朝廷官员可是重罪,你是要趁我不注意嫁祸于我?”
小二在原地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饶是他心思细腻,一时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清河笑出声道:“你的眼力其实也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我虽然没有官身,但也不至于被你一声大人就叫出什么事来,下去吧,对了,把这个酒壶也拿下去。”
李清河和小二闲聊的这一小会儿,二两黄酒早已尽数入了徐汉的肚内,李清河笑骂道:“酒是我要的,你喝就罢了,怎么还不给我留点。”
随后随意夹了几口饭菜,便将酒饭钱放在桌上,拍了拍徐汉大腿,说:
“走,吃顿好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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