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丽跟何亚楠出来食堂的时候,瞧见蒋宇就在门口。
他正在和厂长蒋福林下象棋,副厂长老黄背着手站在旁边,抽着工字头烟,有点幸灾乐祸。
刚才,是老黄在和蒋福林下,老黄技不如人,一口气输了三根烟,就让给了蒋宇。
现在,蒋福林深锁眉头,表情严肃,蒋宇左顾右盼,浑不在意,瞧见陈佳丽跟何亚楠出来,才又低头去看棋局,说道:“厂长,别钻研了,死棋!我马往左跳一步,将你,你没东西别马腿,只能后退,我的卒子往前拱一步,当炮架,没救。”
蒋福林摇摇头,说:“不应该啊,咋就下死了呢?”
蒋宇说:“我盯你十步棋呢,快拿烟,我回去孝敬我爹。”
“给给给。”蒋福林从自己的烟盒里抽出来了一根,抛给蒋宇,蒋宇顺手夹到了耳朵根上,起身要走,蒋福林也不依道:“再来一局!刚才我是大意了。”
“中啊。”蒋宇又坐了下去,笑道:“厂长是非要把你的梅花烟输干净了不可。”
“……”
陈佳丽跟何亚楠走了过去。
何亚楠满脸崇拜:“你说这个蒋宇,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作诗,唱歌,下棋,打算盘,还能写一首漂亮的毛笔字,他怎么就那么有才华?”
“有什么呀。”陈佳丽不以为然的说:“就会瞎显摆。”
“别看不起人家。”何亚楠不满的说:“厂长多老谋深算的人,下棋都输给他了。”
陈佳丽看了何亚楠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心里想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呢?”
蒋照锋本来是想要去找蒋宇聊聊的,结果一出食堂,瞧见蒋宇正在跟自己老爹下棋,也就没吭声。
下午上班的时候,蒋照锋端着茶杯走到了财务室里,搬了个椅子坐下,蒋宇正在算账,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
“没事。”蒋照锋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事嘛,没事你可不会来我这里。”蒋宇看出来蒋照锋有话要说。
蒋照锋沉默了片刻,说:“蒋宇,咱俩的关系咋样?”
“挺好的啊。”蒋宇听出蒋照锋话里有话,索性把账本给挪到了一边,认真的盯着蒋照锋,等他说下句话。
蒋照锋说:“你在这里干的也挺好吧?”
“嗯。”
“工资也不低吧?”
“不低。到底怎么了?”蒋宇更不明白蒋照锋究竟想说什么了。
蒋照锋斟酌了半天,才说道:“蒋宇啊,你要好好珍惜咱们哥俩的关系,好好珍惜这里的工作。有些事情,该收敛了,就收敛点,别老弄得那么张扬。”
说完,蒋照锋站起来,走到蒋宇跟前,拍了拍蒋宇的肩膀,转身走了。
蒋宇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蒋照锋说这一番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自言自语嘀咕道:“莫名其妙。”
扭头往绣工车间里看去,陈佳丽的背影窈窕动人,蒋宇忽然想起了蒋寒天的话:“亲嘴了没有?”
自然还没有呢。
迄今为止,他和陈佳丽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在黑灯瞎火的无人地方搂搂抱抱。
亲嘴,敢想不敢做啊。
可是看着,想着,蒋宇便不由得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一定要亲她!
蒋宇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下工的时候,陈佳丽与何亚楠一起出了车间。
后面立刻尾随上了几个人,为首的就是蒋照锋,手里拿着条丝巾,冲着陈佳丽的背影便开始吹口哨。
只要陈佳丽扭头看他,他就把手里的丝巾送给她。
那是他父亲蒋福林去省城的时候,花了八块五毛六分钱买的,送给了蒋照锋的母亲,作为他们结婚二十五周年的生日礼物。
蒋照锋的母亲一直都不舍得戴,珍藏在衣柜底,结果被蒋照锋偷了出来,要给陈佳丽献殷勤。
可惜陈佳丽始终没有回头看他,这让蒋照锋十分气馁。
何亚楠却伸手捅了捅陈佳丽,满脸坏笑,低声说道:“蒋照锋朝你吹口哨呢,你怎么也没个回应?”
陈佳丽瞪了何亚楠一眼:“他是朝你吹的!”
何亚楠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听人吹口哨,我喜欢听人念诗。”
说完,何亚楠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村道上老柳树下的那个人——蒋宇,高高瘦瘦的,连藏蓝色的劳动布工装穿在他身上,都能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潇洒,何亚楠的眼睛登时亮了。
蒋宇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忘情朗诵,但是声音又恰好能让陈佳丽与何亚楠听见:
“最清澈的溪水,不是溪水,而是你的眼波;
最明媚的东西不是阳光,
而是你的颜色;
让人迷醉的不是美酒,
而是你的梨涡;
你静静的从我身边走过,
我心中却已经燃起了灼烈的火……”
蒋宇刚刚念完,何亚楠和陈佳丽也正巧从蒋宇的身边走过去了。
“声音多好听,像是广播员一样。”何亚楠痴痴的说:“他怎么这么有才华?”
何亚楠本来是自我陶醉,突然间瞧见陈佳丽的脸色通红,像是飞上了一层霞,以女人的直觉来说,那显然是动了春心的娇羞状。
何亚楠猛地醒悟过来,自己脸上可没有梨涡,陈佳丽才有。
所以说,那句“让人迷醉的不是美酒,而是你的梨涡”是念给陈佳丽听的?
整首诗都是写给陈佳丽的?
对了,陈佳丽好像跟自己说过,她和蒋宇在小学坐了五年的同桌,还文绉绉的说那是“青梅竹马”。
再回头去看蒋宇的神情,分明对自己是目中无人,晶亮的眸子全都在朝着陈佳丽发光。
何亚楠忽然想到了一个词:“自作多情!”登时又羞又气又怒,狠狠的瞪了陈佳丽一眼,加快步子,噔噔蹬蹬的抢先走了。
陈佳丽一愣,喊了一声:“亚楠!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何亚楠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以后别跟我一起走了!”
陈佳丽呆了半天,蒋宇已经摸到了她的身后,说道:“她今天倒是办了件好事,天天跟你腻在一起,我都没有机会了。”
陈佳丽扭头看了蒋宇一眼,心里发热,嘴上低声说道:“你说你多讨厌!以前你都是写出来,现在跑出来念,出什么幺蛾子!就非得显摆显摆么?”
陈佳丽那似怒非怒的表情,让蒋宇心神荡漾,说道:“文字已经无法表达我的心声了,必须声情并茂的吐露出来。”
陈佳丽不禁笑道:“就你能说。”
蒋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的身上真香,比凤仙花还香。”
“那是用了香皂。”
“什么牌子的?”
“问这个干嘛?”
“我打算去买一块,天天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这样一来,我就能夜夜伴随着你身上的香气入眠了。”
“肉麻死了!你怎么这么下流啊。”陈佳丽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却喜欢的很。
蒋宇说出来的话,总是叫人觉得新鲜,虽然不正经,可也绝不会叫人觉得下作,再说了,特别正经的男人,又有几个女人喜欢?
蒋宇低声说:“佳丽,我送你回家吧。”
“别了吧。”陈佳丽说:“都有人说咱们的闲话了,还是注意点。”
“那我还把你送到村口的柳树下,咱们在那里说会儿话。”
陈佳丽立时就想到了那个让人沉醉的黄昏,心里一阵荡漾,脖子都热了起来,她没有吭声,而是加快了步子。
蒋宇欢喜的跟了上去。
后面,蒋照锋等人目瞪口呆。
“峰哥,我中午就说他俩不对劲儿。”何大飞说道:“蒋宇这个家伙,真的像是跟陈佳丽勾搭上了吧?”
“勾搭个屁!”另一个梳着中分汉奸头的人骂道:“蒋宇家里穷的吊蛋精光,能跟峰哥比么?要不是峰哥他爹,蒋宇连厂里的会计都做不了。他凭啥跟峰哥比?陈佳丽又不瞎!”
因为整个厂里,包括绣工车间、戏服车间、头饰车间、鞋工车间,拢共六十个女工,除掉结了婚的一半,剩余的人里,就属陈佳丽长得好看。
蒋照锋没有蒋宇的水平,不能用写诗来歌颂陈佳丽的美好,翻来覆去,对自己狐朋狗友说的只有一句话:“陈佳丽长得真带劲儿!”
要说追姑娘,蒋照锋也没有什么手段,央求自己老爹蒋福林把自己调到了绣工车间做主任,然后每天上下班都能尾随在陈佳丽后面,想着这样就能有机会更多的跟她接触了。
可现在倒好,陈佳丽居然跟着蒋宇那小子并肩走了,还说说笑笑。
而且,看方向,蒋宇是要送陈佳丽回隔着大马路的陈家村。
蒋照锋很生气,铁青着脸听狐朋狗友议论纷纷,当即把手里的丝巾给扔了,说道:“你们先走!”
何大飞等人瞧着蒋照锋脸色不对,也都不敢再多说了,一哄而散。
蒋照锋眼见四周无人,又把那条丝巾捡了起来,塞进口袋里,然后尾随着蒋宇和陈佳丽去了。
天色渐渐昏黑,乡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腾,此起彼伏。
蒋家村在北,陈家村在南,两个村子同属一个公社,却隔着条马路,那条马路串联了西面的禹县和东面的许昌两座城市,是条省道,官方名称——许禹公路。
村口的柳树,就在许禹公路边上。
这个时间点,没有人。
只有偶尔从许禹公路上经过的货车能传来些动静,其余时候,都是安静的。
蒋宇和陈佳丽还没有走到柳树下,蒋宇就已经扯住了陈佳丽的手,刚到柳树下,蒋宇就把陈佳丽给搂在怀中了。
“别。”陈佳丽浑身发软,力不从心的说:“绣了一天,身上都是汗。”
“佳丽。”
“嗯?”
“咱们结婚吧。”
“啊?”陈佳丽听见这句话,猛然间就吓了一跳。
其实在陈佳丽心中,这个念头她早就有了。
从小,她就有点崇拜蒋宇。
那时候的他,瘦弱,却坚韧的像一根野草,困顿,却又乐观阳光,仿佛不把一切放在心上。
到了现在,他成人了,也更加成熟了。
他是自己要托付一辈子的人,结婚,当然要结婚了,可是现在么?
蒋宇忽然就吻住了陈佳丽的嘴唇。
湿湿的,软软的,香甜的。
陈佳丽就像是中电了一样,浑身一阵哆嗦,又惊又怕,她万万没有想到蒋宇会这么大胆,伸手要把蒋宇给推开。
可是蒋宇尝到了那个滋味,就像是疯了一样,更加热烈的索求着,汲取着,双臂像铁箍一样,锁着陈佳丽纤细的腰肢,陈佳丽怎么也挣扎不动,到后来,她也沦陷了,闭着眼睛,紧张而又忘情。
此时,在远处,悄然尾随来的蒋照锋在昏暗中看不清楚柳树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能瞧见一对儿男女贴在一起的轮廓。
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嘴里有些发涩,一股极大的怒气冲撞上来,几乎难以呼吸。
最终,他强忍着扑上去毒打蒋宇一顿的冲动,转身离开了。
一定要收拾蒋宇,但是不能让陈佳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