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蒋家村到外面闯荡的时候,蒋宇从家里带走了三十九块五毛钱,后来省吃俭用花了些,讨过水喝,换过馍头,要过饭吃,到现在还剩了三十五块钱,第一次做头发生意,收入了二十七块三毛钱,共计六十二块三毛钱,这便是他的全部积蓄了。
结识郑乾之后,第二次下乡,日常花销用掉了两块钱,其余的,全都用到了做生意的本金上。可以说,蒋宇把身上的积蓄给全部花光了。
这次,他一共收到了五十五根辫子,外加六十多斤的泡发。
算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回到大宫村的时候,蒋宇浑身上下只有三毛钱。
郑乾验了货,笑道:“老弟啊,这次花费了多少成本?”
蒋宇没有隐瞒,说道:“六十块钱。”
“你真是个做生意的大好材料!”郑乾说:“六十块钱,收上来这么多,质量也不错,出去跟人说你是第二次出手,谁也不信啊。”
“现在的市场活,只要能控制成本,吃苦耐跑,就能大赚。有些人不考察市场,懒得跑远路,又不能吃苦,进针头线脑的时候,也不控制成本,自然就赚的少了。”
“兄弟你还懂市场啊。”
“呵呵……”蒋宇笑了笑,说道:“乾哥,这次能卖多少?”
郑乾说道:“我给你翻一倍。怎么样?”
蒋宇想了想,原本按照他自己的估算,泡发能卖到三十块钱,辫子有不少是特别好的,能卖到一百多,郑乾说给自己翻一倍,比自己预估的少了十几块钱,但自己住人家的老房子,骑着人家的三轮车,还没少在人家灶火上打秋风,让出个一二十块钱,也不必再缠磨,于是说道:“好,乾哥说多少,就是多少。”
“中!我真是没有看错你,你这个兄弟可交!”郑乾笑眯眯的说道:“对了,兄弟,咱们这一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压一手,知道么?”
蒋宇摇了摇头,说道:“什么是压一手?”
郑乾说道:“譬如说这次我该给你一百二十块钱,但是只能先给你一百块,压你二十块钱的尾款。因为你是给我供货的,压一手,意思是你下次还来。如果哪天你不跟哥哥这里供货了,或者是不干这一行了,我就把尾款全部清了,两不赊欠。”
蒋宇一愣,随即说道:“好,就按规矩来。”
“阔气!”郑乾兴冲冲的去拿钱了。
十张大团结,递给蒋宇,蒋宇紧紧的攥在手里,说道:“乾哥,你先忙,我回去收拾收拾。”
“中,好好歇歇,晚上过来喝点。”
蒋宇蹬着三轮车回老房子去了。
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在本子上记了账,看着天色还早,左右无事,便决定在村子里溜达溜达。
村口,坐着个老大爷,还是蒋宇第一次来大宫村的时候问路的那个大爷。
郑阳说他姓白,原本是村里的首富,跟白锡恩还有些关系,只是和村子里的人处得似乎不怎么样。
蒋宇瞧见他好几回了,每次都是坐在藤椅上,拿着个蒲扇,眯缝着眼睛,慢悠悠的扇着风。
这次,那大爷脚底下还放着个棋盘,摆着残局,左右也没有别人,竟像是自己在跟自己对下。
蒋宇嗜好下棋,看见这东西就心痒痒,不由得凑近瞥了几眼,竟吃了一惊,因为蒋宇发现那象棋的棋子非同一般,不是木质的,也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一青一红,字迹都是篆体,像是古物。
蒋宇看上了眼,情不自禁的就凑的更近了,嘀咕道:“这,这是元青花?”
“咦?”那大爷瞥了蒋宇一眼,问道:“你还懂这个?”
“真是元青花?!”蒋宇又惊又喜,说道:“以前我在本老书上瞧见过,专说象棋起源的,介绍各朝各代象棋的名子。有个图跟大伯您这个太像了,我记得是元青花,釉里红!”
“嘿嘿……”那大爷笑了起来,连带着精神抖擞,说道:“识货啊,我埋在地里十几年了。以前就怕被识货的人给毁了去,现在挖出来,倒是没有几个识货的了,你是第一个。”
“大伯,您这是暴殄天物啊。”蒋宇蹲了下去,艳羡的说道:“用这个下棋,万一损毁一个,得多心疼啊。”
“玩意玩意,本来就是玩的,不能拿来玩,还有个逑意思!”大爷坐直了身子,说道:“再说了,就老子这个局,大宫村里不成器的老少爷们,谁能破得了?瞧见是老子摆局,他们都得绕道走,连棋子都不敢摸!”
蒋宇看了几眼,笑道:“大伯,您这局也不难啊,我就能破。”
“别喷大了,刮着风呢,小心闪着你口条!”
“我真不是喷!您这个残局有名头,叫做‘野马操田’,是清朝的古谱。红子先走,结果和棋。但是有个破法,只要黑子走出官着,红子必输!”
“咦?!”那大爷的眼睛登时睁圆了,盯着蒋宇半天,说道:“你不是那个外乡来卖头发的小子么?”
“是啊。我姓蒋,颍河镇蒋家村的。您忘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跟您问路呢。”
“我瞅见你来来回回好几趟了,咋?定点来了?”
“对,我现在是给郑乾大哥家里收货。”
“郑乾?”那大爷想了想,继而又摇头道:“郑满囤家里的大儿子。”嘀咕了几句,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模糊不清。
蒋宇还凝神看那棋子,那大爷忽然问道:“你从哪看来的这残局?”
蒋宇说道:“第一期的《北京象棋》就收录的有啊。”
“重摆。”那大爷说道:“咱们两个走几局,让我试试你的深浅。”
“好啊。跟大伯您过过招,讨教讨教。”蒋宇搬了块石头,坐下来,和那大爷摆棋。
原以为要下好几局,结果天都黑了,两人的第一局还没有下完。
那大爷说道:“卒子入宫,老而无用,我还有一个车,一个兵,你只剩下个没过河的卒子,带个独腿象,你输了!”
蒋宇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两个过河卒入了九宫,把您的老帅盯死了,您虽然还有个车,却不敢动,只要您一动,我的卒子就入底,您的老帅必死!我那象只防单边,您的兵就攻不过来。再下,是您输。”
那大爷想了想,骂道:“他奶奶个腿儿!重下!”
“算了。”蒋宇说道:“天黑了,都看不清楚了。大伯,您也回去喝汤吧。”
那大爷说:“那你去哪儿喝汤?”
蒋宇说:“郑乾大哥家里。我就在他家的老房子住。”
“回去吧,回去吧。”大爷有些不乐意的嘟囔道。
蒋宇帮忙小心翼翼的收了棋,说道:“大伯,您在哪儿住?我送您回去吧。”
“老子利索着呢,还用你送?!”那大爷一手夹着藤椅,一手夹着棋盒,倔倔的走了。
蒋宇瞥了两眼,那大爷忽然回头,说道:“你明早过来,咱俩再下!今儿个下的不算,我眼花,天黑了看不清楚!”
蒋宇连忙说道:“大伯,我明天还得下乡收头发呢。有——”
那大爷不等蒋宇把话说完,就又扭头走了。
“这怪老头。”蒋宇有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