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急,不知院中又落了多少花?
叶芸珠怔怔地看向窗户,丫鬟会意地推开窗户,让带着花香的风扑在了叶芸珠的脸上。
玉梅快步走了进来,小声回禀道:“夫人,大掌柜来了。”
叶芸珠看向玉梅湿漉漉的衣襟和衣摆上的泥点子,又愣了一会儿。
她一手提拔的淮恩侯府管家娘子玉梅,原来也有这样迷糊的时候。
是了,她重生了,如今还只是她嫁进淮恩侯府的第二年,玉梅还没被调教成老成谨慎的性子。
叶芸珠回过神来,说:“让他进来。”
大掌柜是个体态丰腴胡子花白的老头,圆脸上的小眼睛里满是精明市侩。
他笑嘻嘻地问了好,将账本奉上,试探道:“三夫人突然查账,可是账上出了什么差错?”
他是淮恩侯府这几家铺子统总的大掌柜,平日里虽没有明着往自己兜里捞银子,可吃些油水那也是有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可若这三夫人较起真硬要挑刺,这也算不小的错处了。
叶芸珠头也未抬地说:“侯府两年前就抄了家,账本上记录的,都是我嫁妆里的几处铺子田庄,对吗?”
大掌柜的额角淌了汗:“是……”
叶芸珠冷笑一声:“我自己的东西,我还查不得了吗?”
大掌柜哪有反驳的话,诺诺称是,垂手立在一边。
叶芸珠翻看着手中的账本。
三年前,她和顾青云成婚后不久,淮恩侯带着三个儿子领着五万精兵出征北上,在蓟北关迎战北齐。
此战打了一年有余,打得国库空虚、民怨沸腾,可他们大凉还是输了,且是惨败。
淮恩侯和长子战死沙场,三子顾青云在混战中被敌军斩落马下,尸身被马蹄踏得面目全非,三子之中,唯有次子顾青凌活了下来。
作为败者,大凉割了西北三城,眼看着北齐的使臣趾高气扬地踩着大凉士兵未干的鲜血离去。
打了败仗的将军,在大凉哪有立锥之地?
好在陛下看在淮恩侯府乃开国功臣之后的面上,只是下令抄了家,甚至没有收回爵位。但顾青凌依旧被关在天牢之中,至今未归。
一夜之间,这座赫赫侯府便露了颓势,长嫂回了娘家,二嫂长居佛堂,只有她站了出来,一肩挑起了整个侯府的重担。
女子的嫁妆,是女子即使在夫家过得不好,也能独身度日的本钱,在大凉律法之中,是不算在抄家范围之中的。
更何况,她和顾青云不过就拜了堂,嫁妆都还未记录在册。
侯府如今的上下嚼用,都是从她的嫁妆里出的。
叶芸珠仔细比对着每一项收支,在看到一处时,不禁捏紧了手中的纸张。
她点着账本上的一条,问向大掌柜:“这一条,我记得是老夫人说要接济她的一户远亲的吧?”
大掌柜觑着叶芸珠喜怒不明的神色说:“对,这事老夫人是和您说过的。”
老夫人确实和她说过,也说过是送到五津镇忘忧山上的。
但老夫人可没告诉她,这门远房亲戚,是她那一去不归的便宜夫君。
“停了吧。”叶芸珠漠然地说,“什么样的亲戚用得起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的接济?斗米恩升米仇的,可别养出白眼狼来。”
怀抱着娇妻,不顾一家老小和她这位发妻,可不是白眼狼吗?
大掌柜焦急起来:“可老夫人那里……”
叶芸珠忽地笑道:“我记得,你有个儿子算术学得很好是吧?以后,让他跟在你身边,多看多学一些吧。”
大掌柜一愣,听出叶芸珠的言下之意是要提拔他的儿子,登时不再反驳:“那好,就依三夫人所言,我去把我家那小子提来,日后再给三夫人请个安。”
叶芸珠点了头,大掌柜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叶芸珠坐了半刻,腹中有些饥饿,玉梅便让人摆了饭。
面对着一桌美食,叶芸珠却没什么兴致,只动了几筷子,便突然捂住了嘴巴。
玉梅熟练地捧了唾壶来,又奉上了酸枣茶,叶芸珠抿了口茶,才觉胃中泛起的恶心被按捺了下去,却再也没了胃口。
叶芸珠神情恹恹,右手不自觉地覆盖上了自己的小腹。
为什么偏偏重生在这个时候……
这个孩子,是去还是留?
玉梅替叶芸珠扇着风,说:“对了,方才下面的婢子传来消息,老夫人刚刚出了门,坐了马车向城西去了。”
叶芸珠的眸中一闪,城西那个方向,不就是五津镇忘忧山吗?
“让人去套马车,我们也出门。”叶芸珠打定主意吩咐道。
坐上马车,行了不过半刻,便停了下来。
车夫小声回禀说:“文信侯府外围了很多官兵和看热闹的百姓,马车过不去了。”
叶芸珠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马车外人头攒动,可她还是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男子。
男子一身华服,面如朗月,凤眼轻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他的脚边伏着一位妙龄少女,少女眼睛红肿,即使被人架着,也拼命攥紧了男子的衣角喊着让他放过她的家人。
那个女子叶芸珠认得,她是文信侯府的嫡长女方茹雪,京城最有名的才女之一,听闻性子傲得很。
叶芸珠收回视线,淡淡吩咐道:“调转车头,走另一条路。”
方茹雪,和那一夜苦苦跪下哀求的她,没有什么两样。
“夫人……”玉梅犹豫道,“有了方姑娘,莫大人今夜是不是不会再召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