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芸珠神情淡漠:“今夜,我们不去雀园了。”
玉梅一惊:“若莫大人怪罪下来……”
“说到底,我和他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牵连。”叶芸珠说,“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三个月前,陛下突然下了一道旨意,斥责东宫失德并废黜了太子。
因为废太子,朝廷查到了曾与废太子有私信往来的已故淮恩侯头上,西北战事被重新提起。
淮恩侯次子顾青凌被刑部、大理寺先后提审,在重刑逼供之下,交出了一份份鲜血淋漓的供状。
事关废太子,陛下又似铁了心要挖出些东西来,淮恩侯府即使与废太子没什么瓜葛,也上下恐慌了起来。
等锦衣卫也插手了此案,淮恩侯府的老夫人终于坐不住了,私下打听,终于听说了接管此案的锦衣卫同知莫凛喜好美人,便令叶芸珠上门求情。
叶芸珠怎会情愿,可废太子定的是谋逆大罪,已有不少太子党羽被诛了九族,再晚一些,那菜市口的铡刀上就要添上淮恩侯府的血了。
叶芸珠只能去了。
莫凛当晚就笑纳了她,并答应会将此事“秉公办理”。
莫凛是什么样的人?他是鬣狗,送到盘中的猎物,只会被他剥皮拆骨吃干抹净,直到被厌弃,才尚有一丝解脱之机。
玉梅觑着叶芸珠陌生的神情,隐约觉得叶芸珠看人看事似乎比之前更明白了些。
这是好事,玉梅便笑道:“夫人能看明白也好。要奴婢说,淮恩侯府的死活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夫人已经仁至义尽了,不如早日求封和离书自在逍遥才好。”
“和离?还不是时候。”叶芸珠摇了摇头。
淮恩侯府的那些水蛭趴在她身伤吸了那么多年的血,不出一口恶气,她怎么舍得和离呢?
马车行驶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在忘忧山脚停了下来。
与前世印象里的不同,此时的忘忧山不过是座荒山,就连上山的台阶都未铸成,只有一条人力踩出来的小道。
穿过小道上了山,就能看见顾青云所住的小院了。
院子是砖瓦房,整洁又宽敞,看起来建了有些时日了,但不会太久,爬山虎还未攀上整面院墙。
呵,每月一百两的接济,别说砖瓦房了,攒一攒都能安置好几十亩的良田了。
前世今生几十年,不知顾青云和那外室住在这院子里,可曾意识到那一砖一瓦都是她的血肉?
“夫人,住在里面的是哪一家呀,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玉梅问道。
叶芸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玉梅躲在了一株云松后面。
院子里,一身华服的淮恩侯府老夫人走了出来,身边搀扶着她的,是一位身材高壮的男子。
玉梅瞪大了眼睛,险要惊叫出声,被叶芸珠及时捂住了嘴巴:“小声些,可别惊动了我那‘亡夫’。”
玉梅下意识地点头。
老夫人和顾青云在院门处停下了,老夫人心疼地拍了拍顾青云的手,说:“青云,银子的事,你别操心。萱娘刚给你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我们淮恩侯府自然不会亏待她的,我让叶氏再多拨一些银子过来。”
顾青云笑道:“娘心疼我,也心疼萱娘和孩子,儿子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叹气道:“三个儿子里,娘最心疼你。娘如今也不劝你回府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在哪里都一样,别落得和你爹与两个哥哥一样下场就好。”
顾青云的眸中一闪,问:“二哥的事情,娘是怎么打算的?”
老夫人的脸色划过一丝厌弃:“柳氏爬了莫凛那个奸臣的床,你二哥过几个月就会被放出来了。”
顾青云冷哼一声:“她这样不安于室的女人,还能有这样的用处,也不枉我淮恩侯府给了她一个三夫人的名分了。”
老夫人也道:“若不是她还有些用,这三夫人的位置,可轮不到她这个水性杨花的狐媚子来坐。”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又走出来一位抱着孩子的女子。
女子头上戴着抹额,是未出月子的女子用来防风的。
老夫人忙抱过孩子,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出来了?孩子才多大,可受不了风。”
萱娘笑道:“娘要走,儿媳怎么好意思歪在床上呢?安哥儿也闹腾着要送祖母呢,这不,娘一抱他,他就笑了。”
老夫人神色一缓,笑着逗了孩子会儿,说:“哎哟哟,满京城里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娃儿,你等着祖母下次再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见老夫人终于有了动身的模样,叶芸珠忙隐了身形,等老夫人走后许久才从带着玉梅下了山。
回程的路上,玉梅才敢大喘了一口气,分析道:“夫人,三爷根本没有死,还串通了老夫人在外头安置了一个外室生了个儿子。老夫人还从夫人的嫁妆里拨钱,给三爷养外室和私生子!”
叶芸珠没有反驳。
玉梅气得眼眶发红,拍着大腿骂道:“什么混账玩意儿!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离了家,要不是夫人您拿出了嫁妆,这侯府大的老夫人小的少爷小姐们,还不知在哪里喝西北风呢!更何况,您为了救二爷,把自己的身子都给了那位奸臣,三爷和老夫人还在背后骂您不知羞耻……到底是谁不知羞耻啊!”
玉梅嘴上翻来覆去地骂着“混账”、“混蛋”,胡乱地用手背抹着自己的眼泪,说:“夫人,您哭出来吧,这样的事还憋着,奴婢怕您憋出病来。”
叶芸珠却哭也哭不出来了。
所有的眼泪,从前世死不瞑目起,就已经被尽数吞下,唯余憎恨。
“玉梅,你放心,我会好好的。”叶芸珠坚定地说,“我还要等着顾青云带着那外室回来,跪在我面前,哀求我放过他们淮恩侯府。”
淮恩侯府不过是因为她才能勉力支撑至今罢了,离了她,淮恩侯府又能存续到什么时候呢?
她可期待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