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芸珠已经饿了好几日了。

她的份例菜是五道菜，虽算不得多精致，却也算色香味俱全。只是这菜一上来，叶芸珠只要闻到些许味道，胃中就忍不住泛起恶心。

玉梅捧着唾壶，听着叶芸珠的干呕声，忍不住劝道：“夫人，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可怎么办，奴婢不如去请个大夫？”

话一出口，玉梅就懊悔地背过身打了打自己的嘴巴。

叶芸珠已经恹恹地解释道：“大夫是请不得的。我是寡妇，却有了身孕，怀的还是当朝锦衣卫同知的孩子。要是让外头知道，我的名节就全毁了，不说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连我爹娘，怕是也会逼着我找根绳子吊死以证清白。”

叶芸珠心底发凉。

当今大凉极其看重女子贞洁，她的父母更是其中翘楚。

她的母亲出身于没落世家，恪守三从四德，别家的孩子开蒙用的是三字经与千字文，她却是跟着母亲读的女则与女诫。

而她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最看重清名。

顾青云战死后，她尚在哀哀哭泣，父亲就肃着脸告诉她，大归和改嫁皆是不可能的，她要待在侯府做个贞洁烈女，为娘家挣脸面。

她听从父母的话，出嫁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不见外男。出嫁后，她孝顺亲长，照拂小辈，用自己的嫁妆撑起了摇摇欲坠的侯府，未有过一句抱怨。

劳心劳力了一生，到头来还不是前世那般死不瞑目的下场？

重生归来，这次，她要活得称心如意。

玉梅服侍着叶芸珠漱了口，红着眼睛说：“夫人，有了这孩子，您日后可要怎么办？”

叶芸珠的眸色一动，冷笑道：“我是不可能让我的孩子，冠上私生子的名号的。怎么办？自然是逼着谢子安乖乖回来，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做爹啊。”

没有什么胃口，叶芸珠便让玉梅服侍着她先睡下。

叶芸珠刚解下发髻，侯府老夫人便慌慌急急地跑来了：“你今夜怎么不去雀园了？”

叶芸珠的心中腾起一股火，面上却柔柔弱弱地哭诉起来：“母亲这是什么话，媳妇是寡妇，母亲是要逼着我这寡妇去爬别的男人的床吗？”

老夫人一噎，阴着脸说道：“你不去，你二哥就要一直在牢里受苦！”

叶芸珠听了话，却大哭起来：“母亲，就算您拿二哥说事，我也不能对不起夫君啊。您不知道，我昨晚梦到了夫君托梦，他骂我水性杨花，说我要是再去雀园，就要从阴司地府出来拉着我沉塘呢。”

老夫人的面皮一抖一抖，倒不是因为叶芸珠的鬼神之言，而是因为叶芸珠这话里话外都在咒自己的小儿子死了，可她偏偏还不能生气。

玉梅被叶芸珠的话勾了真情，一边抱着叶芸珠，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夫人，若不是为了三爷为了侯府，您哪里会受这种委屈？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侯府里只要有点良心的，哪个不知您最是心善的？”

叶芸珠顺着玉梅的话继续哭道：“三爷啊，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呢，留下我一个柔弱妇人在这侯府里苦苦支撑。若是上天有眼，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我都要把你揪出来好好问问你。玉梅，现在就去找根白绫过来！”

一番话听得老夫人不禁心虚起来，顾青云可好好地在世呢，叶芸珠就算到了奈何桥也寻不见他。

老夫人皱着眉说：“好了，你是侯府的三夫人，该自矜身份，别学市井泼妇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叶芸珠收敛了声音，道：“儿媳思念夫君，让母亲见笑了。”

叶芸珠搬出了顾青云，念及“死去”儿子头上帽子的颜色，老夫人实在不好再相逼，只好臭着脸说：“我走了，这儿乱糟糟的，你自己收拾吧。”

叶芸珠压根没打算送，往后一躺装作病弱的模样，说：“儿媳思念夫君，以致身子不爽，就不送母亲了。”

老夫人又噎了一回，哼了一声便走了。

玉梅送了老夫人出去，回来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

玉梅说：“夫人，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满嘴仁义道德，实则狼心狗肺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偏偏让您遇到了呢？”

叶芸珠冷淡地说：“都是命吧。”

院中落红满地，玉梅的头上还沾了一片花瓣。叶芸珠见了好笑，替玉梅拈下了花瓣，吩咐道：“将院子里的花都移了吧，明日让人改种些绿竹和云松来。”

玉梅好奇地问道：“花不好看吗？”

“花开花落终有时。”叶芸珠感慨道，“还是绿竹和松柏好，四季常青，看着也舒心。”

气了老夫人一回，叶芸珠心情一好，沾着枕头便睡着了。可惜半夜的时候，叶芸珠胃里烧得厉害，吃了些糕点果腹，不消片刻就又吐了出来。

如是这般，折腾到了天边微亮，叶芸珠才又迷瞪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已时近午后，玉梅使唤着丫鬟们替叶芸珠洗漱，回禀说：“夫人，六姑娘一早就来了，见您还睡着，便一直在书房里坐着等您。”

玉梅说着，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夫人，恕奴婢直言……这段时日，您为何不见六姑娘呢？”